大周朝有的人在花前月下,有的人正排著長龍,拿著碗,蹲在地上等著牛大壯把潲水收回來,將裡麵的食物肉渣過濾出來,騰洗乾淨再低價賣給他們。
牛大壯帶著陳二一家一家的收,很快到最後一家了。
禮部尚書付傑家。
照例在後頭的小門,牛大壯敲門。
小廝將潲水桶提了出來。
牛大壯給了錢,和陳二一起將潲水桶提上兩輪推車。
燥熱的夏天,牛大壯和陳二汗如雨下,但是心情很好。
今天的潲水不像前麵兩天沒多少剩餘的,今天的潲水裡麵留著的吃的很多。
陳二拉著推車走。
牛大壯一邊走一邊清點著這裡的潲水能賣多少文錢。
陳二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
朝廷說沒錢救濟他們這些災民,結果那些官老爺個個吃的滿嘴油,剩下的潲水,在老百姓眼裡都是好物什。
“呸!垃圾朝廷。”
陳二隨口啐了口唾沫。
沒想到唾沫吐路過的禮部尚書鞋上了。
“大膽!”
禮部尚書的跟班大叫。
陳二一看闖禍了,對方穿著官服,是官老爺。
他立刻跪在地上,雙膝跑過去,慌亂給禮部尚書擦鞋,“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給你擦乾淨擦乾淨。”
“算了算了。”
雖然被啐了口痰確實惡心,但是對方看著也不是故意的。
禮部尚書把腳收回來,目光隨意一瞥,瞥見兩個人收的潲水,問道:“你們是負責倒潲水的嗎?”
陳二跪在地上,腦袋貼著地,見到這等大人物,剛才又得罪了對方,心裡顫顫的,肩膀也發抖。
牛大壯也是一樣的動作。
跟班怒道:“沒聽見付大人問你們話呢嗎?”
陳二連忙說道:“大人誤會了,小的不是倒潲水的,這大老爺家的潲水裡麵剩了那麼多肉啊菜啊的,這麼好的東西,哪裡舍得倒。”
禮部尚書皺眉。
這就不明白了。
潲水不倒,還能乾什麼?
陳二:“這潲水是咱們從各位大人府上收來的,等帶回了家,用濾子將裡麵的肉啊骨頭菜啊米啊之類的全都濾出來,過幾遍水,分成份再低價賣給彆人賺點辛苦錢。”
禮部尚書震驚了,“濾出來之後再賣掉?”
陳二點頭。
牛大壯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
禮部尚書看看天色,早黑了。
這潲水也不是每頓都處理的。
一般來說都是吃完之後飯菜倒在一起,等夜晚再一起倒掉。
這麼長的時間,冬日裡還好說,氣溫低,飯菜不容易腐蝕壞掉。
可現在是夏天啊。
是有史以來難得的炙烤年份。
他光是站著都能問道潲水的酸味,這還能吃嗎?
禮部尚書問道:“如果壞了呢?”
一問一答多了,陳二也不緊張了。
反正禮部尚書看不見,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壞了就壞了唄。
老百姓窮成這個德行了,一年到頭就過年的時候能用筷子沾點葷腥,這有便宜的肉吃,還管什麼壞不壞的。
心裡想是一回事,回話是萬萬不能這麼回的。
陳二說道:“大人,咱們都是窮苦人,命賤,能吃點老爺們剩下的肉菜大米已經是榮幸了。”
這話很是討好,但是禮部尚書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出身在官宦之家,從小就衣食無憂,為官以來立誌要做個清廉愛民的好官,也一直覺得自己做得不錯。
萬萬沒想到,在他看不到地方,老百姓的日子過得這麼苦。
禮部尚書歎了一口氣,深感愧疚,問道:“你們收潲水這麼久,有什麼心得嗎?哪家的潲水最好?”
這話陳二就沒法答了,他才乾沒多久。
牛大壯平日子看著雄赳赳的,這會兒那麼大一個身子縮得跟個小雞仔似的。
陳二戳了戳他,“牛哥,大人問話呢?”
“問、問什麼?”
陳二:“……”感情你沒聽呢?
陳二把禮部尚書的問話重複了一遍,牛大壯說道:“回、回大人,心得,心得就是,哪天府裡辦宴會,這收上來的潲水是最好的,裡麵肉啊,骨頭啊都多,濾出來後,骨頭多可以熬上幾鍋湯,一文錢隨便喝,肉拆賣出去買的人也多。至於,哪家的潲水最好……這……”
牛大壯想了想說道:“說不清楚,各位大人家的都好,最近的話,將軍府的應該是最好的。”
“將軍府?”
禮部尚書震怒。
好你個將軍府,對著皇上說是錢花光了裝窮,對內倒是驕奢起來了。
牛大壯額頭死死的貼著地,就是不敢抬頭,所以也不知道禮部尚書的語氣到底什麼意思,隻能據實以告:“是啊,大人,將軍府是最好的,就連潲水價格最近都漲了許多。不過,值,很值。”
一說起這個牛大壯就高興。
他說道:“聽說將軍府來了一位郡主,郡主多金貴啊,每天要吃好多好多從慶餘齋叫來的好菜,特彆多,郡主一個人,又吃不了幾口,最後全都倒了。剛開始,將軍府的下人們還會自己撈出來吃,潲水都讓他們撈乾淨了。後來被發現後,將軍府嚴令禁止,這些東西就全便宜了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了。”
說道將軍府的潲水,牛大壯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那可都是真的好東西。
憑著將軍府的潲水,他這一陣子的生意比有些小酒樓的潲水生意都還好。
畢竟,那些小酒樓有好東西剩下了,大師傅還有各種打下手的幫廚小二都會偷摸自己留下,哪裡能流到外邊去。
而將軍府的是實打實的大雞腿就這麼扔了。
牛大壯越說越興奮,禮部尚書越聽越氣憤。
朝廷正在為賑災煩憂,眼瞅著這個夏天乾旱都不會結束。
他們這些人殫精竭慮的想儘辦法收糧食,將軍夫人把自己的嫁妝都全捐了,為了給災民修建安頓點,國庫的銀子都快見底了。
那什麼什麼郡主,到底是哪位郡主派頭如此之大!
眼看禮部尚書臉色越來越不好,貼身跟班心領神會的說道:“大人,這件事小的也聽說過。”
“怎麼回事?”禮部尚書壓著火氣問。
跟班說道:“大人,是靈欣郡主,太後的侄女。前不久崇陽王府不是讓亂民給衝了嗎?後來靈欣郡主被費將軍救了回來,不知怎的,就被太後安排住到了將軍府。聽說因為將軍府救濟災民後沒錢,第一天的飯菜太過簡樸,讓靈欣郡主十分不滿,這才換了慶餘齋的飯菜。
按照規定,晨食七道菜,正午和晚膳各十三道菜加兩道甜品,慶餘齋每日按時送到將軍府。其實,慶餘齋每日三餐送到將軍府的飯菜也都是賒賬,說是月底結賬,但是到現在也還沒結過一次。”
“胡作非為!”
皇上每日膳食都要節約減半,她還要晨食七道菜,正午和晚膳各十三道菜加兩道甜品。
簡直是太放肆了。
還什麼郡主!
崇陽王活著的時候貪汙受賄,大肆收刮民脂民膏,皇上早就想查辦了。
要不是在皇上查辦之前,崇陽王府就被災民衝了,她早就被發配了。
皇上顧念著太後的情麵,又想著她一夕之間遭逢巨變,親人皆亡,才沒有追究她的罪責。
她倒好,仗著郡主的名頭,跑到大臣家裡耀武揚威,還要慶餘齋每日三餐送飯。
嗬嗬。
真是好大的派頭!
他這就寫奏折明天早朝參靈欣郡主一本。
禮部尚書拂袖而去。
跟班立刻跟上。
等禮部尚書走遠了,陳二和牛大壯才鬆了一口氣。
陳二站起來拍拍屁股,“媽呀,可嚇死我了。”
牛大壯還跪著。
陳二問:“牛哥,你咋還不起來呢?”
“我……”
牛大壯一臉虛汗,“你扶我一把。”
陳二嘴角抽搐,這就腿軟了?
那麼大一個漢子,見個大人就腿軟了。
看看他,多厲害啊。
訛了那麼多官家府邸,見著了真大人那雖然怕,但撐得住。
陳二伸手將牛大壯扶了起來,“不過,將軍府還真挺講究的。”
他以前以為將軍府跟其他家施粥的官老爺家一樣,都是那啥,那時候夫人說的八個字是啥來著。
哦,對,沽名釣譽,裝腔作勢。
沒想到將軍府是玩真的,還真把自己折騰得沒錢了。
陳二想起了施粥時衣著過於樸素,導致他以為是將軍府丫鬟的林諾。
將軍夫人,是真好人啊。
施粥親自上,從早到晚,一刻不歇,對每一個逃難的人都是溫柔的笑著,跟那天邊的月亮似的,才不似某些官夫人,施粥還嫌他們臟,不是捂著鼻子,就是站得遠遠的。
牛大壯緩了許久,腿腳這才不軟了,兩個人趕緊將車推回去,濾洗之後繼續做生意。
第二天早朝,禮部尚書立刻就上奏彈劾靈欣郡主,將昨夜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尤其是潲水那段。
什麼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就是啊。
“晨食七道菜,正午和晚膳各十三道菜?”
皇上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臉上帶著笑,眼睛裡卻一點溫度都沒有,“還要加兩道甜品?”
“是的,陛下,每日三餐,慶餘齋都要派專人送過去,整個京城都知道。”
禮部尚書義憤填膺的說道:“這慶餘齋的飯菜,普通五六品的官員一年到頭都不敢多吃幾次。”
“好,好,非常好。”
皇上鼓掌。
禮部尚書蒙了。
怎麼還鼓掌了?
費尚徳是三品官,但是是武將,平日裡無戰事不需要上朝。
所以朝堂上隻有他的一些好友,和嶽父林大人。
林大人死死的低著頭。
那頭能多低就多低。
心裡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天靈靈地靈靈,皇上彆問到我頭上。
禮部尚書上次就連累過林諾一次,這次怕皇上又誤會將軍府錢真多,連忙啟奏道:“陛下,這慶餘齋的飯菜十分昂貴,將軍府目前還賒著賬。”
林大人默默在心裡表示讚同,是啊,皇上,我女兒女婿家是真沒錢了,你可千萬彆又想歪了。
皇上冷冷的看了禮部尚書一眼,問:“這慶餘齋的生意如何?”
“這……”禮部尚書犯了難,“臣未曾去過。”
“諸位愛卿,哪位常去啊?”
皇上這一發問,滿朝文武全跪下,“臣有罪。”
大家冷汗涔涔。
這皇上怎麼啥事都能想到他們的烏紗帽上?
“朕不過隨口問問而已,你們緊張什麼?”
“臣有罪,臣無能。”
“嗬~”
皇上手撐著頭,“朕看這京城裡,如慶餘齋這樣的大酒樓挺多的,滿朝文武家裡的潲水都有人搶著收,平日裡怎麼可能不出去聚一聚,吃點好的呢?”
“臣有罪,臣無能。”
林大人和其他人一樣附和著,也和其他一樣將充滿怨念的目光投向了禮部尚書。
參靈欣郡主就參靈欣郡主,提什麼潲水?
禮部尚書:“……”
皇上笑嗬嗬的說道:“既然大家小日子過得這麼好,以後三年俸祿減半吧。”
這……
大臣們無語。
皇上:“酒樓也挺有錢的,以後京城裡的酒樓,稅賦加三成。”
大臣們不敢反駁,隻能說道:“是,陛下。”
見大臣們還算乖順,心口悶氣順了一些,皇上又說道:“哦,對了,怎麼能忘了我們的小郡主呢?”
林大人耳朵豎了起來。
他這個人膽子小,不敢說話不敢做事。
但是不代表他心裡不能討厭某個人啊。
靈欣郡主他就討厭的很。
一個讓他寶貝女兒節衣縮食的女人,不討厭才怪。
皇上笑道:“朕看啊,這慶餘齋的飯菜也不夠格給皇家享用,以後啊,一日三餐,禦膳房親自給她送,送多少吃多少,一粒不許剩。不過她都得了這麼大的恩寵了,總得平衡一下。路喜。”
路喜:“奴才在。”
“傳令下去,旱災之際,靈欣郡主身為郡主無寸功,卻驕奢至極,置百姓死活於不顧,貶為七品縣主。崇陽王貪汙受賄,結黨營私,雖死不能免罪,剔除他王爺封號,收回賜予杜家宗族所有土地,以後所有人等不得立碑,不得焚香,不得祭奠,崇陽王不得入宗祠。”
“是,奴才遵命。”
大臣們:“皇上聖明。”
散朝了。
禮部尚書又是一陣心驚膽顫。
眾大臣們圍著禮部尚書,“付大人,付祖宗,以後少說點話吧。”
禮部尚書:“……”
大家夥都圍著禮部尚書勸告,林大人默默的躲著人群走了。
他躲,他使勁躲。
隻要他躲得夠遠,這禍事都燒不到他頭上。
很快,聖旨就下發到了將軍府。
杜芷桃和錦祥一聽懵了。
尤其是杜芷桃,馬上就是父親壽辰了,她本來還打算去慈溪寺為父親燃一盞長明燈。
結果突然一道聖旨砸下來。
現在不僅她被貶了,連去給父親祭祀燃一盞長明燈的資格都沒了。
皇上親下聖旨,以後所有人等不得立碑,不得焚香,不得祭奠,崇陽王不得入宗祠。
誰敢去?
誰能去?
就是太後也不敢啊。
杜芷桃搖搖欲墜,身子一軟昏倒了過去。
接聖旨嘛,不管聖旨是誰接,所有人都得出來跪著。
林諾自然也不例外,林諾冷眼看著。
費尚徳和費海源一看杜芷桃昏迷了,兩個人立刻如“賤”一般衝了過去。
996:“如jian一般是哪個jian字,你說清楚。”
林諾:“996,你變壞了,都能聽出潛台詞了。”
996:“……”
距離杜芷桃的最後一步,費尚徳伸出手,又忍住了,最後是費海源抱杜芷桃回房。
費老夫人手裡摸著佛珠,“這也好,以後皇家負責郡……現在是縣主了,以後有人負責她的膳食,她又沒了郡主的身份,你也輕鬆一些。”
“娘,兒媳不累。”
“跟娘就不用說客套話了。”
說完,費老夫人也走了。
林諾無奈,看,她說的是實話,但是彆人不信啊。
皇宮內,太後緊急求見皇上。
皇上在禦書房批閱奏章,批得暴躁極了。
又是廢話一大串,實在內容就那麼點。
這些大臣彆的用沒有,寫廢話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路喜:“皇上,太後求見。”
皇上將奏折一扔,讓太後進來。
太後小碎步跑著就進來了,“陛下,芷桃已經很可憐了,她那麼小就沒了爹媽,被賊人擄去,受儘苦楚,好不容易才熬到京城,您就繞過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