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潘如雲的反應,林諾總算理解了紀行昭的無奈。
林諾問道:“潘小姐,你可以看一看我的腳嗎?”
潘如雲瘋狂搖頭,拒絕林諾的“無禮”要求。
林諾也無奈了,隻能回去將鞋襪穿好,轉身開門出去洗手,一開門,卻發現紀行昭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
“紀先生,抱歉。”
林諾側身要走過去,紀行昭突然開口道:“林小姐。”
“嗯?”
“雖然這話聽起來很冒昧輕佻,但是……”他臉頰微紅,“你的腳很美。”
“謝謝,我也這麼覺得。”
林諾一笑,從紀行昭身邊走過。
屋內,潘如雲猛然瞪大了眼睛,林小姐的腳很美?
相公說林小姐的腳很美。
潘如雲不僅心裡有些悶悶的,又酸酸的,相公好像對待彆的女子都比對她要好。
尤其是林小姐,相公看著她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出的全是敬佩,言語之間也多有寵溺包容之態。
但對她,就更像是對學生。
而且相公也從沒有誇過她女兒的一麵,隻會說你今日讀了一篇文章,甚好。潘小姐,你今日見到許先生可有何感悟,沒關係,我們慢慢來,你不要擔心,儘管放心說出自己的想法。
她是女子,女子依附於丈夫,哪能有過多自己的想法,那是不對的。
潘如雲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那麼小,那麼精致,以前在家,父親和娘親,還有媒婆都會誇這是一雙玲瓏小腳,話裡話外全是溢美之詞。
她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那麼多心血才養成的一雙小腳,怎麼到了相公眼裡就不如一雙農婦的大腳了呢?
她想不明白。
很快,林諾洗完手後回來了,飯菜也上了桌,紀行昭還特意讓飯店多做了一個肘子打包給趙光複帶回去。
林諾雙手合十,“紀先生,感激。”
紀行昭笑了笑,“喜歡吃就多吃一點,如果不夠,還可以再點。”
“夠了夠了,這麼多。”林諾暢快吃了一頓,等帶著肘子回到丹尼爾家,趙光複拿著大肘子,那個高興啊,隻差跳起來了。
紀行昭路過,見到兩人這麼高興,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夜晚,潘如雲注視著自己穿著襪子的三寸小腳。
“挺好看的呀。”
她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對自己說,還是對彆人說。
潘如願看著看著,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時她還小,才四歲大。
娘親讓她坐著,她便坐著,然後兩個嬤嬤壓住她的肩膀,娘親打來熱水將她的雙腳洗乾淨,將她除了大拇指的四根腳趾全部狠狠的往裡掰。
她喊:“娘親,我疼。”
娘親說:“忍著,如雲,你要忍著,這是當女人都要經受的。娘也是為了你好,現在不纏腳,等以後再纏,你會更疼。”
然後娘親在腳上撒上明礬,拿起裹腳布開始纏,一根腳趾一根腳趾的纏。
她哭,她掙紮,但是沒有用,娘親使勁的拉扯著腳上的布,那布裹得很緊很緊,每一次腳趾頭都跟斷了一樣的疼,然後娘在她的哭喊聲中用針將布縫死,給她穿上小鞋,防止腳繼續長大。
真的很疼很疼,她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著,求娘,“娘,你幫我拆了,拆了好不好?娘,我疼,我好疼。”
娘抱著她,一直抱著她,壓著她的手,不讓她去動腳上的鞋子,娘哭著說:“再忍忍,如雲,你再忍忍,忍過這一陣子,以後就不疼了。”
然後她哭累了,睡著了過去。
可是夜裡疼,白天也疼啊,尤其白天還要去向爹請安。
一隻腳,四個腳趾頭全部折在腳心,走路的時候全部重量都壓在上麵,好疼好疼,快疼死了,腳心好像在燒,整個腳就像被放在了炭火上炙烤一樣。
晚上睡覺時,她隻能將腳放在被子外麵,抱著枕頭哭。
後來有一次,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就把裹腳布拆了,然後娘狠狠的打了她。
裹腳要裹幾個月,每天都好疼好疼,漸漸的她的腳還是長雞眼,腳趾關節脫臼,發腫,潰爛,然後裹腳布和肉長在了一起,需要撕開。
撕開的時候,她痛苦的哀嚎到昏死過去,醒來,發現娘將裹腳布收得更緊了。
娘一邊哭著一邊一日一日的將裹腳布收得更緊。
漸漸的她習慣了,好像也沒那麼疼了,隻是走路很累,有時候還會疼。
疼的時候,她會忍著不說。
但是相公都會找一個地方,陪她坐下聊天,直到她休息好了,才會繼續走路。
潘如雲將雙腳抬起,在半空中動了動。
這是她忍受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付出了巨大心血換來的小腳。
它那麼玲瓏,那麼可愛。
“潘小姐,你說你對它很滿意,那你仔細看過它嗎?”
林諾的話在耳邊響起。
潘如雲欣賞小腳的笑容瞬間凝固。
自從裹腳之後,她確實再也沒有看過這雙腳,哪怕是洗澡洗腳都是讓丫鬟伺候著清洗的。
為什麼不看呢?
是因為覺得可怕嗎?
不是,不是的。
她隻是……不想看……害怕想起那日日夜夜挨著牆,腳心火燒,腳趾斷裂的疼,她隻是怕疼,怕哭。
可是,有付出才有回報的不是嗎?相公他讀書也苦啊,最後不是也有回報了嗎?
為什麼他們都不喜歡她的小腳?明明在家裡所有人都喜歡的。
潘如雲想起了不久前紀行昭給她念的故事,故事裡的女孩扔掉了自己的裹腳布,然後讓雙腳在空氣中自由的呼吸,腳趾頭自由的舒展,女孩迎著風奔跑,是是那麼的舒服,那麼的美好。
真的會有那麼好嗎?
真的嗎?
潘如雲盯著穿著襪子的雙腳看了許久,最後還是翻過被子將雙腳蓋住了。
不可以,她不能有那麼離經叛道的想法。相公已經不喜歡她了,她不能再讓老夫人也討厭她。
第二日,潘如雲去向紀老太太請安。
紀老太太問道:“如雲啊,你最近和行昭可要好?”
潘如雲低頭,模樣溫順,“相公帶我去了許多地方,參加了很多集會,也見了很多人。”
紀老太太臉色不悅,心裡有火,想了想又算了。
帶潘如雲出去見人,至少代表行昭還願意和她相處,總比兩個人僵持在那裡要好。
紀老太太說道:“如雲,你和行昭最近也相處了有一段時日了,有些事情要放在心上。娘讓你進門是讓你為紀家開枝散葉的,你明白嗎?”
“兒媳明白。”
紀老太太累了,說道:“退下吧。”
“是,兒媳告退。”
潘如雲行禮離開,手絞著手上的繡帕。
她也想生啊,可是就她一個人,怎麼生?
桃紅安慰道:“夫人,沒關係,慢慢來,大少爺現在不是已經接受你了嗎?”
“他沒有。”潘如雲歎了一口氣,“桃紅,你知道哪裡的廟求姻緣比較靈嗎?”
“倒是有一個,就在郊外的靈山上。”
“那我們抽空去一去,求求菩薩。”求菩薩儘快讓相公接受她。
“是,夫人。”
……
今年的初雪來得極快,仿佛就是氣溫降了沒多久,睡了一夜,雪就裹滿了人間。
師範大學內,大家穿著後棉衣,抱著暖手爐,仍舊凍得瑟瑟發抖,就是拿筆答卷時,手都不聽指揮。
趙忠海也是一樣。
今年沒錢置辦新衣服,他隻能翻出了前一年的舊棉衣,那棉花沒打理過,都硬了,凍得他手腳冷冰冰的,他的手上甚至起了凍瘡。
趙忠海摸出抄書賺來的錢買的藥油往手上抹。
有些事情做得多了感覺也就那麼回事了。
最近他和卓詩琴倦了,又到了冬天,他看著外麵白茫茫的一片忍不住又想起了林諾。
往年在鄉下,冬日的時候,他讀書冷,林諾會將省下的炭火拿到屋內供他取暖,還有雞湯,熱乎乎的雞湯,雞肉分成兩份,一份給他一份給娘。
然後冬天,林諾還會去外邊給人洗衣服。
她的手凍得比他還厲害,一個一個又紅又腫,跟蘿卜似的。
那時他心疼的說:“姐姐,以後我考上大學,畢了業,出來找到好工作,決計不再讓你受苦了。”
他想姐姐的雞湯了,熱乎乎的,一口下去全身都暖了。
趙忠海想,這些日子,林諾沒來找他要錢了。
當然,他也沒錢了。
不會小光真的去世了吧?
不然,這麼長的時間,錢應該早花光了。
算了。
趙忠海將藥膏放回兜裡,凍瘡還是疼,心思也就放不到上課上了。
中午食堂,趙忠海隻能打了兩個素菜加一碗飯。
剛坐下,還沒開吃,他就感覺周圍的人看著他的目光奇奇怪怪的。
其實自打照相館催賬的事情鬨大了之後,他的牛皮就被戳破了,大家看他的目光多少帶點探究,他隻能被迫低調,等大家忘記他,但是最近怎麼這樣的目光又多了起來?
趙忠海正想著,前邊一桌坐著的季偉生打開了報紙。
安商和問道:“這麼著急啊,飯都沒吃就開始看,一諾先生又更新了嗎?”
趙忠海皺眉,《穿越百年華國》不是寫完了嗎?
季偉生嗯了一聲。
安商和也不吃飯了,坐到季偉生旁邊拉著他一起看。
祝賀扒拉了兩口飯,見兩個人看得開心也忍不住了,端著飯碗走了過去。
“好了好了,念,行了吧?”
季偉生無奈的開始念了起來。
林諾新更新的《原配》中,王秀蘭意外落水,覺醒了係統。
這個年代的人哪裡知道係統是什麼啊,他們隻是模模糊糊的感覺那應該是未來世界的人研究出來的東西。
透過這個東西,未來華國的人可以通過王秀蘭看到他們所在的時代,並且通過【彈幕】這種很厲害的奇怪東西和王秀蘭溝通。
隻是王秀蘭一開始識得的字有限,很多看不懂,還有一些好像因為有劇透的問題被屏蔽了。
例如有一次,王秀蘭進城途中遇到了r國兵,嚇得到處逃竄。
【彈幕】說:你們也就這幾年得瑟了,小r國,等著吧,xxx年,我們就把你趕出去。
那個時候,季偉生安商和祝賀三個人是多麼的希望知道到底是多少年啊,不過說沒幾年,那應該很近了吧。
希望很近了吧。
然後王秀蘭一路進階,從在小飯館一邊打工一邊讀書開始,【彈幕】這個神奇的東西好像特彆特彆厲害,裡麵有很厲害的老師,還會輔導王秀蘭功課,王秀蘭一路開掛,成為了一名鋼筆櫃台的銷售,銷售額是當月第一。
然後王秀蘭遇見了她的前夫趙海忠,摩登洋氣的王秀蘭,有錢有學識的王秀蘭讓趙海忠悔不當初。
今天更新的就是王秀蘭打臉趙海忠,把他從橋上推進水裡的內容。
【彈幕】也出現了許多留言,痛罵趙海忠。
“爽。”祝賀大喝一聲。
他是尤其不喜歡現在休掉原配,另尋新歡的新自由派。
尤其是那些靠著原配供養讀書的。
而這些人又極其喜歡在報紙上發文章並宣揚自己是走在了爭取的道路上,是先進的,是進步的。
現在好了,一諾先生筆下百年後的華國人也罵這些人,你們不是說你們是進步的,先進的,應該受到追捧和表揚的嗎?
然而未來的人好像並不買賬呢。
哼。
白眼狼就是白眼狼,絕不是掛上自由,進步的招牌就能推脫的。
真正的追求解放自由進步的學者,哪怕是與發妻分道揚鑣,人家也會妥善安頓對方,並寄予補償,儘力幫助對方尋找到真正的幸福,才不是趙海忠這種忘恩負義,吃乾抹淨又借口新時代拋棄發妻的垃圾。
祝賀倒是高興了。
一旁聽著的趙忠海就特彆不是滋味。
怎麼就那麼巧,那個《原配》中被所有人口誅筆伐的新時代渣男叫趙海忠。
尼瑪,跟他的名字一個字都不差,就調換了一下位置好嗎?
每當旁邊聽見彆人叫好,罵垃圾,臭蟲,混蛋,蠢貨,他都感覺是在罵自己。
那個叫什麼一諾999金的先生是不是跟他有仇?至於這麼坑他嗎?
趙忠海不爽,等吃完飯,特意去閱覽室將前麵許多期的報紙翻了出來,一一看過去。
越看,趙忠海越想將手裡的報紙撕得粉碎。
那裡麵的趙海忠,《原配》說他虛榮勢力,去了城裡之後,用原配的血汗錢,買了皮鞋,買了手表,但是因為沒錢,隻能一樣買得起一件,日日穿,天天戴,還要裝大款,以為彆人會覺得他是個有錢人,公子哥,實際上彆人都被他當傻逼。
《原配》的描寫揭開了趙忠海一直以來的強撐著的臉麵,他就像是被扒皮的野狗,被扔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在這個赤寒的冬天,他的臉皮火辣辣的燒著,恨不得立刻挖個地縫鑽進去。
趙忠海狼狽的從閱覽室出來,他想逃跑,逃得遠遠的,可是新城日報的銷量那麼高,一諾先生那麼出名,他能逃到哪裡去。
趙忠海站在校門口,感覺周圍的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忽然,他肩膀一重。
“阿海。”
趙忠海渾身一哆嗦。
卓詩琴臉色蒼白的裹著棉衣站在風雨中,“阿海,你怎麼了?”
“沒什麼。”
趙忠海心虛的問:“詩琴,你最近有讀報紙嗎?”
卓詩琴搖頭,報紙這種東西,家裡是不讓買的,覺得浪費錢。
而她又才回學校沒幾日,忙著補課,沒時間看其他東西。
趙忠海勉強鬆了一口氣,就聽見卓詩琴害怕的說道:“阿海,我身體不舒服,好像……好像……”
趙忠海疑惑的盯著卓詩琴。
卓詩琴咬了咬唇,仿佛下定決心般的說道:“好像懷孕了。”
晴天霹靂啊。
卓詩琴害怕極了,擔心極了。
她前幾日一直不舒服,今早請假去了醫院做了檢查,才發現懷孕了。
她還沒畢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