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下的時候,司機瞧見陸廷鎮難得扶章之微下車。寬而大的大衣罩在她身上,襯著單薄可憐,下車時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多虧陸廷鎮及時扶住。
司機聽見細微的東西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出來。他神色緊張,擔心是掉落什麼貴重物品,定睛去看,隻瞧見陸廷鎮手中捏著一東西,亮晶晶地握在掌中,隻剩下幾粒留在外麵,從青筋凸起的手掌中漏下。
是一串硨磲佛珠,從章之微身上掉下。
司機隻看了一眼,陸廷鎮捏著佛珠,半扶著章之微離開,她的臉埋在陸廷鎮胸膛,腳步不穩。
章之微沒辦法穩。
陸廷鎮好手段,輕而易舉叫她雲端地獄間來回,額頭浸薄汗,牙齒打顫。她恍然間想到那天在銅鑼灣撞見的小情侶,忽然有些理解為何那女子會如此嬌羞,也明白原來並非全是苦頭可嘗。舒適總是有的,隻是全看他有無耐心,願不願意付與溫柔。
今天的陸廷鎮顯然有好耐性。
表麵一層潤澤的硨磲佛珠被他捏在掌心中,他力氣用得大,沒有汗水,但那珠子仍舊黏到讓手心發熱。章之微呼吸有一層熱,在寒冷空氣中凝結成發顫的潮。
甫一進家門,陳媽已經端了湯進來,笑盈盈地讓他們喝些——她知兩人已經在山頂陸家洋房吃過飯,隻燉了清淡的羹湯,她瞧章之微臉色紅彤彤,多問幾句,章之微搖頭:“沒事。”
章之微今天喝湯快,一口又一口,不停歇。不知為何,陳媽看她好像很著急,陸廷鎮不喝湯,他隻坐在餐桌對麵,看著章之微吃東西。
他雖然不吃,但眼睛仿佛要吃人,要將章之微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兒扯下來嚼碎,吞入腹中。
陳媽不安地站了許久,方聽陸廷鎮叫她:“陳媽。”
陳媽:“哎,我在。”
“勞煩您跑一趟,”陸廷鎮說,“我有東西落在家裡,您能幫我取回來麼?”?
陳媽忙不迭答應,她腦袋單純,主家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做傭人的,拿錢辦事,最不需要的就是聰明腦殼。
門合上,章之微湯還沒喝完,陸廷鎮便推椅站起,掐她脖頸,要她仰臉。口中蓮子還在,來不及吞咽,被陸廷鎮勾走吃下,他那樣的人,莫說共用杯碗,筷子都要拆新的。缺氧的感覺越發窒息,章之微隻睜大眼睛,貪婪望陸廷鎮,她在下,對方在上,他的睫毛濃如星夜,沉沉壓壓似烏雲。
陸廷鎮手掌的溫度,賁張青筋中暴裂流動的血液,烏黑濃暗的卷發,淡淡烏木香。
快要不能呼吸了,章之微隻循著本能發出倉促急促的一聲音節,這一聲也被陸廷鎮吞下,放在她脖頸上的手稍鬆,另一隻手撫摸她的發。
終於分開。
氧氣終於恩賜於她。
章之微眼前霧蒙蒙花一片,她呆呆坐在椅上,迷茫望向這個男人。
“少和那些男人往來,”陸廷鎮觸她臉,問,“你怎知他們不想杆你?”
他仍舊克製,黑衣黑褲,無論什麼時候,陸廷鎮都要紳士做派,永遠都是高高在上陸先生。
陸廷鎮養育她多年,照料她多年,予她身上的,何至金錢,更有深深心血。
章之微側臉,咬住他手指,隻用一雙眼睛看他,語氣堅定又溫柔。
“我隻要陸叔叔。”
毋需多說。
似火星落乾柴,如伊甸蛇摘下紅蘋果,陸廷鎮再不多言,將人扛在肩膀之上,過於猝不及防,章之微在他襯衫上留下幾絲深痕,隻聽陸廷鎮說:“我給過你選擇。”
是的。
陸廷鎮給過她選擇,是繼續風風光光地享受他的疼愛、做陸家的大小姐,還是孤注一擲,不在意可能的人倫道德,千夫所指,去做陸太太?
章之微選擇後者。
大約她跟隨阿曼時間久,骨子中亦是瘋狂的賭客。
她就賭自己能贏,信自己定能博得他心,守得雲開見月明。
章之微如此篤信著,她重重跌入鵝絨被,木門與門框相觸,重重作響。摻了亞麻的材質襯衫是濃鬱的黑,兜頭罩下,似遮蔽眼睛的重重烏雲。她陷在一片不可名狀的黑暗中,恍若掉落荊棘叢中,手腳都被縛、遭深深牽絆。她看不到,但能聽到,聽伐木取道,覺入桃花源。
陸廷鎮捂她唇鼻,她聽到對方沉重呼吸。
“微微,”陸廷鎮念她名字,“Cire。”
她是章之微,不是章芝薇。之微是他取的,Cire也是。
章之微說:“我是屬於您的。”
屬於陸叔叔的微微。
章之微堅信他是愛自己的,上次大抵是個意外,是酒精+美色釀造的一場美味荒唐。陸廷鎮對她還是溫柔含愛的,愛到連苦也不舍得讓她品嘗。章之微慢慢地吸著氣,在黑暗中捕捉那些微弱的、開始漸漸騰起的螢火蟲,它們好似帶了煙花炸裂般的小燈籠,漸漸聚起明燦輝煌,在腦袋和眼前炸開。
然後陸廷鎮一手握住她手掌,另一手捂住她唇。
彎月穿雲,長虹貫日。
陸廷鎮才準備今日夜宵。
混沌不覺醒,驟雨不終日。大約是風卷來海上的水汽,往家中趕的時候,天空下起大雨,陳媽匆匆忙忙取了陸廷鎮要的東西,再度歸家已是一小時後。
陸廷鎮與章之微都不在客廳,燈亮著,章之微的瓷碗跌落在地,勺子也粉身碎骨。陳媽愛惜東西,心疼到低聲歎氣,俯身去撿,冷不丁聽到沉悶木樁聲,又伴吟聲哦鳴。陳媽不由得心神一振,麵色大駭,慢慢起身,立在光潔地板上,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