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遊泳的微微在泳池中遊到皮膚有些發皺,才肯上岸。陸廷鎮用一塊兒大毛巾將她整個人包裹其中,擦著她頭發,隱約聽到腳步聲,回頭看,陸廷鎮看到烏雞。
對方一臉的汗,完了彎腰,將一本嶄新的書遞過來:“鎮哥,我在一個小學老師那邊找到這本書,看看,是不是微微小姐想要的那個。”
被毛巾包裹的微微驚呼一聲,掙脫開:“哇!!!”
“是陸叔叔讓你幫忙找的嗎!”
“我最愛陸叔叔了!”
……
深海的水淹沒陸廷鎮的胸口,肺部的空氣遭受到重重擠壓。陸廷鎮低喘一聲,他的肺、胃、心臟,這些東西好像被密封在攪拌機的內部,強烈的氣壓和痛苦將最愛陸叔叔五個字全部攪碎,融到他被打碎的骨血中。好像被人生生抽走肋骨,陸廷鎮鎮定的思維在空白後,終於出現鋪天蓋地的黑暗。
沉默的黑暗,墨色的死寂。
“不。”
陸廷鎮轉身,看到陸老板和一臉擔憂的陸太太。
“微微不會出事,”陸廷鎮說,“她會遊泳。”
陸太太伸手:“廷鎮,你先去休息吧。”
“不用,”陸廷鎮說,“我沒事,我去訂機票。”
陸老板說:“廷鎮,聽你阿媽的話。”
陸廷鎮沒有回應,他站起身,往外走,冷靜地叫人,胸口的攪拌機還在工作,一下,兩下,將微微的聲音打散。
他沒有睡覺,訂了最近航班的機票。旁人都擔心他因悲傷而昏厥,實際上,陸廷鎮最清醒,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精神亢奮,沒有絲毫的疲倦,精力無窮無儘,一閉上眼睛,就能想到微微最近一周和他說過的所有話。
她和陸廷鎮說自己過得孤單,睡得不好,她很想念他。
沒關係,那就接回來。不讀書了,讀屁書。
港城不大,倘若她悶,陸廷鎮也可以帶她去英國玩,去澳門,甚至去大陸,辦個返鄉證並不是難事。大陸如此大,風景秀美,他們可以去往天涯海角。她不是閩南人麼?那邊人注重宗祠,那就去她的家鄉看看,或許能找到和她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她不是孤單一人……
她想結婚。
那就結。
什麼臥底的女兒,什麼彆有用心,統統不信。
微微就是微微,就算她有異心呢?她年齡還小,就算聽信風言風語、被挑撥得長幾枚逆鱗,也不要緊。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怎麼會不完全信任她……
陸太太,她想做就做,還得做得舒舒服服,那些亂講話的人就該被拉去割掉舌頭。她不想聽,那就讓那些家夥永遠閉嘴。毋需大費周章,毋需韜光養晦,最簡單不是嗎?那些老家夥早該死了,倘若不是留著他們,倘若不是顧忌到名聲威望,江湖道義……
這些又有什麼用。
陸廷鎮皺眉,胸口鈍痛,他觸著那一塊兒,幾乎感受不到心跳。
他想起夜奔那晚,章之微滿麵汗水,站在深夜暗巷中,倉皇看他。
如果那次放她去大陸。
想起車中,章之微哀聲求他,不要打烏雞,繞過他。
如果那時候放過烏雞。
章之微眼含淚光,告訴他,阿曼後麵對陸老板忠心無二,擋槍是真心的,阿曼不想再背叛陸老板。
如果那一次沒有反駁她。
昨天中午,倘若陸廷鎮再多一些耐心,聽她把話說完,而不是直接結束通話,她昨日下午就不會生氣。
如果沒有下定決心要去磨她的脾氣。
微微不生氣,就不會忽然想去浮潛。或者,昨日晚上,他更有耐心地和她溝通,早些去看她,她是否也會願意取消外出計劃,乖乖在家等他……
如果對她寵愛再多一點。
遊泳技術好的微微也怕深水,害怕水壓迫胸腔。
怕深水的章之微,喜歡遊泳的章之微,陸廷鎮的章之微,陸家的掌上明珠,陸太太,將來百年後,黃土白骨,他們骨灰也要葬在一起。
她還這樣小。
微微,你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無論什麼。
可微微不要了啊。陸廷鎮的章之微在海水中,她講過無數次我愛你,我愛陸叔叔,陸叔叔我好喜歡你呀,你陪陪我好不好,我很愛你你愛不愛我呀?無數次坦白,嘴唇都要說到發乾,喉嚨發澀,講到淚水化深海,她都沒有得過一次確切回應。
微微甚至還沒有聽過一句“我愛你”。
一句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