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微始終沒有動。
陸廷鎮放下手臂,他看著因為寒冷和情緒激動而發顫的章之微。
慢慢靠過去,章之微不反抗,冷漠對待。陸廷鎮隻觸碰到她冰冷的手指,一聲歎息,低頭,將她丟掉的狼藉一一撿起,重新為她穿上。
“你知我不是這個意思,微微,”陸廷鎮說,“我……”
他停下。
不擅直白談情說愛,連想念二字都艱澀。
章之微也冷,她從陸廷鎮手中奪過上衣,自己翻了幾遍,借著微弱光辨清正反,悶聲穿好,褲子,襪子,她是被陸廷鎮抱出來的,連鞋子也沒有,陸廷鎮摸了摸她的腳和襪子,很冷,仍舊挪到自己腹上,給她暖。
沒有擁抱,就這樣隔著衣物,陸廷鎮嘗試用體溫來暖她冰冷的足。
“久彆重逢應該是好事,”他緩聲,“我很高興,微微,你過得很好,我很開心。”
章之微低頭,她忽然想起,陸廷鎮以前說過,人在說謊時,會忍不住重複某句話,好像那樣能說服自己。
“我送你回去,”陸廷鎮說,“你回去好好睡一覺,我明天再來看你,好嗎?”
他嘗試妥協。
章之微說:“明天我要做功課。”
“後天?”
“後天也有。”
陸廷鎮頗具耐心:“那你幾時得閒?”
章之微轉臉看玻璃窗外,沉默良久,才慢吞吞開口:“下周三。”
陸廷鎮暖著她一雙足:“我下周三再來見你。”
他已知章之微跑不了,她不可能跑,她不會再放棄學業。
隻是這場會麵仍舊不能達到陸廷鎮的預期,微微惡狠狠地用語言傷害了他,他也沒有得到微微的擁抱。
等章之微的腳漸漸有了暖意,陸廷鎮用自己外套裹著她隻穿襪子的雙足,將她重新送回她的房子。房間仍舊,桌上的龍鳳蠟燭還在燃著,燭淚已經順著燭台累積一層,可憐紅淚無人問津。離開之前,陸廷鎮想摸摸章之微的頭發,像從前那樣——手已伸出,章之微不躲避,但也沒有笑,嘴唇繃緊。
怎麼可能像從前。
陸廷鎮的手僵在半空,又慢慢收回手指。
他們需要時間,需要時間來讓彼此冷靜,再好好交談。
陸廷鎮想,他不能逼迫微微太緊,她畢竟年齡還小,又吃這些苦。他應該給予她空間。
章之微脫掉他為她穿好的襪子,旁若無人地將衣服脫掉,她上床,背對著陸廷鎮,閉上眼睛。
陸廷鎮問:“不和我說晚安嗎?”
章之微不響。
等了兩分鐘,沒有等到任何回音,陸廷鎮繼續說:“晚安,微微,好夢。”
陸廷鎮關上門,他走下樓梯,這個房子靜悄悄,唯餘踩到木質樓梯時發出的聲音,安靜到仿佛隻有他和章之微兩人。
跨出門外,風雪吹落滿懷,陸廷鎮走到停靠的車前,回頭望,章之微的房間仍舊緊閉窗簾,沒有任何身影。
以往,在他快要歸家前,章之微都會趴在欄杆上往下望,或者打開窗子,一聽到汽車聲音,便歡天喜地下樓迎接。
倘若他推開房門,章之微會立刻跳下沙發,撲到他懷抱中,依賴地叫著陸叔叔;離開時,她也會送到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問,陸叔叔何時回?
今夜今時,無人候他,無人迎他。
唯有明月涼雪。
陸廷鎮驀然想起,以往他要求章之微背功課,她搖頭晃腦,念出的一首詩。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已非昨夜。
章之微裹著被子,在溫暖的被褥中,她終於慢慢恢複溫暖,血液重新流動,手指不再僵硬。
陸廷鎮走了,他終於做出讓步,選擇暫時給她空間。
短暫的情緒失調後,她理清思緒,短暫贏得勝利。
章之微很累,情緒的激動和平息都需要時間來緩和。大腦的缺氧感還在,她嘗試放緩、深度呼吸,讓自己冷靜。她不知道房子的其他租客去了哪裡,也不知道瑞恩現在如何……她太累了,現在需要休息。不能過度用腦,她還需要保持理智,不能在這個時候被疲憊拖瘋。
她閉上眼。
兩年了。
章之微第一次深度入眠,這次沒有噩夢,沒有被陸廷鎮帶走,她終於得到一次安心的睡眠。
事情應該不會比這樣更糟糕了。
清晨時刻,章之微一邊喝著牛奶,一邊想,現在就是穀底。已經到深淵底部了,不會再下墜,今後隻有上升。
人的恐懼感大多來源於未知,譬如之前的章之微,她最恐懼的未知就是陸廷鎮找到她的那一日。章之微知他並非善類,她甚至在腦海中預設到對方的方案,最差一層,大約是將她強行帶走、關回港城,強行與她結合,摧毀她尊嚴,要她心甘情願到做對方情人。
瞧,現實遠遠沒有想象中那樣恐怖,她如今還能繼續讀書,還有時間和自我的空間。陸廷鎮答應了她的“緩和後再談”的要求,這次也沒有為難她的朋友,也沒有用其他人來威脅她,沒有摧毀她的小房子。事態尚在控製中,她甚至為自己贏得一定的空間。
她不需要再對此產生畏懼,不是嗎?
將藍莓醬抹在麵包片上,章之微輕輕咬了一口。
“所以,昨晚的那個男人,真的是你男友嗎?”頂著兩個黑眼圈的瑞恩望向章之微,他的狀況看起來有點糟糕,“是嗎?”
“前男友,”章之微說,“目前處於分手狀態。”
才七點半,頭發淩亂的瑞恩就騎著自行車趕來,他可憐的車子還停在修理廠,大約需要一周才能解決問題。那個單薄的藍色小自行車被他騎出機動車般的氣勢,一夜未睡,他帶著不安和緊張上門,想要了解章之微的近況。
謝天謝地,那個惡魔般的亞裔男性並不在。
隻有麵色如常的章之微。
瑞恩趕到的時候,章之微正在取今日訂購的牛奶。她很驚訝對方在這時候過來,但還是禮貌地招待了瑞恩,並對昨晚的事情向他表達歉意和感謝。
“嗯……警察說你們是情侶,隻是爭吵,”瑞恩說,“我很驚訝,因為你看上去很畏懼對方。”
章之微端著盤子過來,她為瑞恩也準備了一份早餐:“抱歉,昨天我有些失態。”
瑞恩吃著章之微做的沙拉,稱讚:“味道很棒。”
章之微笑著指了指沙拉汁:“是薇薇安買的沙拉汁棒。”
瑞恩說:“你不用向我道歉,嗯,無論如何,看到你很安全,我就放心了。”
他將章之微做的早餐吃得乾乾淨淨,宿舍中其他人也陸續醒來,關於昨晚的事情,章之微挨個兒道歉,這些人都很關心她的健康,對昨夜的侵入也感到心有餘悸。
章之微上午沒有課,整個上午,她都和其他的舍友打掃、收拾派對後的房子,對聯和那些字都沒有揭下,隻有章之微將燃儘的龍鳳燭丟進垃圾桶。瑞恩盯著這蠟燭看了許久,他轉身問:“昨天我們點燃了它嗎?”
薇薇安拎著一袋喝空的易拉罐,這些東西在地板上發出刺耳摩擦聲,她說:“應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