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陸廷鎮為章之微細細擦過雙手,包括指尖,仍有些許氣味殘留,嗅起來如一些成熟的植物,並不好聞。
陸廷鎮不做聲,由著章之微在他臉頰上下滑,這次不吻她掌心,他隻問:“這次你願意?”
自然願意。
章之微已半起身,她伸手去觸陸廷鎮的頭發。其實他白發並不多,大約是前幾年傷了心血,才會徒生,她記得陸老板和陸太太的白發就很少,他們好似有著青春長留的基因。章之微撫摸著他耳側的發絲,她剛才出些汗,今日穿的衣服是純棉質地,貼在身上,沒有涼風,潮潮悶悶地裹著她,而陸廷鎮肌膚上的紅尚未消退,他隻安靜凝望章之微。
不安分處似金剛石。
他不用語言,足以反駁她的玩笑。章之微的唇貼在他臉頰上,貼了貼,心臟漸軟,叫他:“陸叔叔。”
特殊的稱呼,早在多年之前時,她就開始這樣稱呼對方。她是陸廷鎮精心培育出來的花朵,沒有人比他們二人更了解彼此,章之微知道他喜歡什麼,他也知道章之微愛什麼。陸廷鎮握她手腕:“微微。”
章之微更靠近他:“讓我掌握一次主動權,好嗎,陸叔叔?”
陸廷鎮怎舍得拒絕她。
現在哪怕她要坐在陸廷鎮頭上、臉上,他都不會拒絕。況且隻是交出主動權,陸廷鎮坐在那張墨綠色沙發上,抬手觸碰章之微細細的胳膊,手肘,他太了解章之微的一切,她小臂內側有一粒黑色的痣,那是她到陸家的第二年才印在身上的。
港城人迷信,說痣能影響運道,章之微第一次發現身上這顆痣的時候,不安走到陸廷鎮麵前,小聲叫著陸叔叔,憂心忡忡地問這粒痣是好還是壞,章之微並不知道,很惶恐。
她那時還記著旁人說她命硬、勸陸老板不再養她的事情,章之微怕極了,她一介弱女,幾乎找不到容身之地。身上長顆痣也害怕,擔心是不好的東西,自己用毛巾蘸著水用力擦,擦到皮膚發紅也擦不掉,不得已才去找陸廷鎮,問能不能去掉它。
那時的陸廷鎮告訴她,這是顆好痣,能保她一輩子榮華富貴。微微啊,你運氣好,身上長這顆痣,以後要讀博士、體體麵麵賺大錢。
陸廷鎮為這粒痣取名,叫做“靈芝”。
初次醉酒後,陸廷鎮含住保她體麵的痣,唇靠近,溫柔貼貼。真正醉酒的人什麼都做不了,那日他沒有醉,隻是情難自抑。什麼道歉,什麼端正,什麼叔侄有彆,什麼親手帶大。倫,理道德,他早就越過這條線。
往夏天平穩過渡的英國夜晚又悶又熱,窗戶開著,透著薄薄涼風,悠悠靜靜地越入房間。章之微早就不用他送的香水,而是一種洗衣服留下的乾淨氣味。她扶著陸廷鎮肩膀,慢慢坐下,陸廷鎮側臉,看到她手肘的那粒痣,這個名叫“靈芝”的痣,此刻在輕輕扯動,隨著她的吸氣而顫。
陸廷鎮扶她單薄手肘,隔著戰栗流動的血管,摸到她肘後的一小塊兒疤痕。
疤痕是她跌跌撞撞從樓梯上摔下的。
陸家位於山上的彆墅建了好久,樓梯建得也氣派,章之微的房間在三樓,陸廷鎮和父母住在二樓。港城對書籍報紙和視聽節目禁製少,章之微晚上看了電視放送的恐怖節目,嚇到晚上頻頻做噩夢。
夏天多雷雨,張媽不喜章之微,晚上也不讓人陪她。她自己害怕,電閃雷鳴地往樓梯下跑,一腳踩空,跌下,摔破手肘。
當時陸廷鎮在家,他會包紮,抱她進房間,用生理藥水為她清洗摔傷的地方,用鑷子夾酒精棉球,去為創口消毒。
章之微含著淚,嗚嗚咽咽地向陸廷鎮哭訴,說方才多麼害怕,怎麼喊都沒有人,她膽子小,摔下來的時候也好痛。
還好沒有跌傷骨頭,隻是手肘的一些擦傷。
她這樣說著,陸廷鎮持鑷子的動作都輕柔不少,酒精棉如狹蝴,隻輕貼傷處,又離開。他寬慰章之微,說要換了樓梯上的地毯,保證不會再跌傷她。
酒精棉上沾著一些血絲,就像多年之後的醉酒,他抽出寸步難行的槍,看到她蒼白的臉和槍上的血。可憐到令他想起自己曾經的承諾,但他還是將槍推回。
陸廷鎮為自己扯了一張君子的外衣,說服陸老板收留章之微,為她改名、將她留在身邊,送她念書,看上去做的都是好事。後來呢?他摘取了剛成熟的果實,享受到甜美溫柔。
他的確不算君子,烏雞說的對,真君子絕不會對照顧到大的人下手。
現在下手的是章之微,她雙手壓在陸廷鎮肩膀上,咬著唇,想要起身,又被陸廷鎮按下:“微微。”
她手肘上的疤痕早就已經恢複如初,隻留下淺淺的痕跡。新愈合的地方要比其他顏色淺一些,像一抹晚開的菡萏,錯過花期,連色也淺淡。
陸廷鎮一手壓著她肩膀,另一隻手指腹摩挲著這道淺色傷疤,依稀尚能記起她當時跌下樓梯後的模樣,哭到雙眼淚漣漣,可憐又可愛。以前舍不得讓人哭,現在卻要逼出她眼淚來,無論是上還是下,隻要流些,他就滿足。他果然還是壞人,永遠做不到堂堂正正。
章之微終於坐穩,望他:“你說要將主動權交給我。”
陸廷鎮說:“我擔心你摔倒。”
“不會,”章之微腳趾翹起,她不自覺挺直身體,像水裡生長的一支亭亭蓮花,不過蓮中空的並非空氣,而是對方的血骨肉,“我才不會。”
她強勢按住陸廷鎮肩膀,告訴他:“說到就要做到,說好要我主場,那就不能乾涉。”
陸廷鎮半倚沙發,無奈地笑:“扶一下也算乾涉?”
章之微吸著氣:“寸土不讓。”
陸廷鎮說:“好骨氣。”
的確好骨氣,莫看章之微個頭小,實則一身強硬鐵骨,錚錚不移。不消風吹雨打,隻是一根硬骨頭,啃不下,也吃力地努力去啃,能啃多少算多少。她就是這樣不服輸的勁頭,即使舍儘一身空隙、窄無氧氣,也勢必全部吞吃入腹。章之微來英國還不到一年,隻勉強適應了這裡的文化,打工和學習將她日程填滿,因此尚未分多少心思在交友戀愛上。久未啃大骨,現如今艱難也是應當,她仰臉,汗珠兒順著脖頸往下掉,陸叔叔三個字哪裡還能完整,都是碎成單音節,如天墜冰雹,一顆一顆墜下。
一身骨氣的章之微才不肯認輸,她要陸廷鎮臣服,自己先嘗儘苦頭,等到緩和,再慢騰騰地去撩敵。世上還有誰比章之微更了解陸廷鎮?她知對方的飲食起居、習慣偏好。陸廷鎮後頸及之上是不許人碰的領域,包括他的頭發,陸廷鎮最不喜旁人觸他脖子和頭發,但章之微撒嬌時,卻能揉著他卷曲的發絲,能將臉貼靠在他脖頸叫陸叔叔。
這是隻屬於她的互動。
章之微俯身,她去揉陸廷鎮的頭發,在他耳側叫陸叔叔,叫好叔叔,叫廷鎮,一連串的稱呼,叫得他連連歎氣,要去觸她背,又被章之微一巴掌拍開。
“求我,”章之微說,“陸叔叔,你求我,我就給你親親。”
陸廷鎮歎氣:“沒大沒小。”
章之微才不肯聽。
他不求,她就不肯動,兩人僵持,反正她自己毫無章法,無甜無味,等待也無妨。
最終還是陸廷鎮先投降,他無奈,叫她:“微微,求你。”
章之微這才罷休,終於低頭。
剛好她也疲了,索性傾於墨綠,其餘事皆不關心。隻是她到底還是低估對方,陸廷鎮站起時,她還尚未察覺;等陰影籠罩,她隻隱隱有不妙預感,可惜如今再退已是徒然。
現在的覺悟也已經遲了。
還是陸廷鎮去關的窗,他吝嗇,並不想和旁人共享這種事情。或許這也是兩人不同,章之微膽子大,她受西方交易更多一些,敢在荒郊車上、當著警察的麵逗人;但陸廷鎮保守,他保守到連章之微的音節也不肯與人分享,一點也不行。
陸廷鎮矛盾到可怕,他即想章之微聲音,又不想讓樓下人聽到她說話。環顧四周,這簡單房間中中有唯一可以放磁帶的機器,如今也被打開,裡麵播放著一些英文歌曲,這些東西還是章之微從舊貨市場上淘來的,陸廷鎮想要用聒噪來遮蓋住今天秘密。
秘密最終最終以四隻膝蓋受傷劃上暫停符。
陸廷鎮不抽煙,深夜中,他去接水,喂到章之微唇邊,低頭看她的臉,看她大口喝水。
章之微一口氣喝光水,才說:“我以為你剛才去抽煙。”
陸廷鎮說:“我已戒煙。”
章之微問:“真戒了?”
陸廷鎮將杯子放回桌上,回頭拍拍章之微的背:“真戒了。”
頓了頓,他又說:“其實,現在還適合做一件事。”
章之微問:“什麼?”
陸廷鎮撫摸章之微手指,他說:“討名分。”的覺悟也已經遲了。
還是陸廷鎮去關的窗,他吝嗇,並不想和旁人共享這種事情。或許這也是兩人不同,章之微膽子大,她受西方交易更多一些,敢在荒郊車上、當著警察的麵逗人;但陸廷鎮保守,他保守到連章之微的音節也不肯與人分享,一點也不行。
陸廷鎮矛盾到可怕,他即想章之微聲音,又不想讓樓下人聽到她說話。環顧四周,這簡單房間中中有唯一可以放磁帶的機器,如今也被打開,裡麵播放著一些英文歌曲,這些東西還是章之微從舊貨市場上淘來的,陸廷鎮想要用聒噪來遮蓋住今天秘密。
秘密最終最終以四隻膝蓋受傷劃上暫停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