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葉顏淒涼地摸著包裡頭的驢皮鼓。啥都沒丟,為什麼偏偏是價值最高的信封飛了呢?
她下個月的房租跟她心心念念的裙子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她白在水泥地上躺了一個多小時。
男人乾淨利落地閉上了嘴,徹底不再提這茬。
白瞎了芒夏期待的眼。
果然,一言不合就掏支票隻能是十幾年前青春偶像劇的套路。生活隻會亮出油膩膩的大豬蹄。
救護車來得十分迅速。她倆除了要送這發狂的流浪漢去醫院外,還得送被咬的男人去疾控中心打狂犬疫苗。
胡醫生給渾身抽搐的流浪漢推了針鎮定劑,把人放倒了。
他衝葉顏齜牙咧嘴:“這是狂犬病?我還真是第一次親眼看狂犬病發作的病人。葉子啊,你人才。下鄉看個螢火蟲都能被狂犬病人襲擊。事故體質是成為醫學大拿的必備條件。”
葉顏很想揍嘴欠的同事,翻著白眼沒好氣:“我哪知道是不是。他臉上有水漬,又是在河水邊上突然間發狂,看著蠻像恐水症狀的。”
不過精神病發作武瘋子發狂什麼的,也不是沒可能。
“這就是亂狀。”胡醫生歎氣,“低危人群兩口子打架,被咬了一口也堅持要打狂犬疫苗。吃飽了瞎折騰。高危人群像這樣的,低收入生活沒著落的,被瘋狗咬了都舍不得掏錢保命。”
葉顏怕胡醫生針砭時弊沒完沒了,趕緊岔開了話題:“哎,我看你車子方向不是從城裡出來的。大晚上的,送病人回家啊。”
“彆提了。”胡醫生一邊幫小腿受傷的男人清理傷口,一邊感慨萬千,“兒科的那個倒黴孩子不行了。家裡人說不能在醫院咽氣,出院回家走。”
葉顏不忍地蹙額。小生靈的逝去總讓他們心頭沉重。
十八個月大的孩子,重症肺炎發高燒抽搐,還是葉顏護送小孩去的醫院。
兒科主任親自看了,送進了兒科重症監護室。
病危通知書下了好幾次,搶救都進行過三趟。孩子居然挺過來了,平穩地又轉去了兒科普通病房。
人人都誇這寶寶命大的時候,死裡逃生的小家夥居然倒在了一碗米酒蛋花下。
孩子老家的傳統認為米酒溫補,身體虛弱的病人尤其適合吃米酒蛋花湯。
重症肺炎的病人哪有不用抗生素的道理,孩子才剛停止輸液不到一天。嚴重的雙硫侖樣反應直接放倒了從鬼門關裡逃回來的寶寶。
這一回,死神沒有放下手中的鐮刀,孩子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你說命衰不命衰。這要是再換個年紀大點兒的,醫生護士肯定會強調千萬彆喝酒。才十八個月大的孩子,誰能想到他會碰酒精呢。”
芒夏關心了一句:“家裡人態度怎麼樣,有沒有吵?”
胡醫生搖搖頭:“這倒沒有,家裡人快瘋了。兒科入院的時候,統一健康教育過禁止攝入酒精。”
可那時候,全家人都著急小寶寶的重症肺炎,誰有心思真把這例行公事般的囑咐記在心裡。
葉顏歎氣:“哪裡能什麼都不遺漏呢。”
所有人都有定勢思維,會習慣性地忽略一些東西。
葉顏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齊先生身上。男人抿著嘴唇,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對他們的話題毫無興趣。
這話題太沉重,芒夏趕緊又起了另一個話頭子:“哎,胡醫生,昨晚的那個投毒案有說法了沒有?公安局那邊怎麼說。”
救護車行走在江州的大街小巷,120內部訊息素來靈通。
胡醫生吃吃的笑起來:“葉子不是最了解情況麼,證據還是葉子幫警察找到的呢。”
芒夏聽他的語氣就知道有戲,立馬催促:“快說。”
“沒說法,哪有那麼快。據說那女的快把公安局給掀了,後來動真格了她才老實。”他突然間想到了什麼,樂得不行,“我跟你們說啊,最逗的是那位天師,口口聲聲說是他的避火符沒帶,否則絕對不可能被火燒到。”
葉顏都要忍不住翻白眼:“那他乾嘛不再畫個痊愈符貼滿身,讓他的天父施加靈力給他,還省得浪費了醫療資源。”
胡醫生笑得快從車椅上跌下來:“他們天父內部已經開除他了。我聽燒傷科ICU的護士講,他們呼啦啦來了一群人,現場觀摩了天師的慘狀。帶頭的那位拿天師當反麵教材現身說法,說那火是天譴,是天父給他私自出來接活的教訓。”
芒夏“撲哧”笑出聲:“我去,他們還有組織有紀律,不允許接私活啊。詐騙集團吧這是!”
葉顏搖搖頭,現在的巫師神婆界,真是一年不如一年,精力全花在坑蒙拐騙上頭了。
她眼角的餘光覷著車廂角落裡的男人。
男人隻皺著眉頭看他的小腿,似乎對這個話題沒有半點兒興趣。
不關心這個?那昨天晚上,老城東吉祥街還發生了什麼事?他真正感興趣,坐著挑了大半個鐘頭辣子雞丁的事。
“媽呀,你看。”芒夏突然間推葉顏,一隻手捂住眼睛。
葉顏轉過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已經被束縛帶綁在擔架床上的病人,頓時覺得自己要長針眼。
太尷尬了,流浪漢的褲子鼓鼓囊囊,起了座火山。
她突然間回過神,太好了,流浪漢有應激反應代表自己那記撩.陰.腳沒直接把人踢廢啊。不然到時候人家找她索賠,說她防衛過當該怎麼算。
車廂角落裡的男人抬起頭,看到女醫生盯著流浪漢不可說的部位露出了詭異的笑。他立刻夾緊了雙腿,身體默默地往後挪了挪。
“狂犬病,肯定是狂犬病。”胡醫生對自己的診斷愈發有信心,“葉子,我跟你說。我以前聽我們教授提過一個病例。他收過位女病人,暖休克,縮.陰.感,沒明顯的恐水症。最後全院會診認為是狂犬病。就是家屬不願意屍檢,不然看到內基小體就能確診。還有位農民,異常高激惹,頻繁噴薄,最後沒了。”
芒夏半點兒閨中少女的自覺性都沒有:“精.儘.人亡?”
伴隨著她的話音,流浪漢相當應景地自動火山噴發了。
白茫茫一片。
葉顏很想捂臉假裝不認識這兩個沒下限的家夥。車上還有神誌清醒的病人在呢,她還想抬頭挺胸做人。
胡醫生終於反應過來要注意病人的情緒,衝被咬了小腿的男人笑:“彆怕,去疾控中心打狂犬疫苗,你這咬得位置在四肢,不靠近腦袋瓜子。再說了,目前為止,我還沒看過狂犬病人咬人然後傳播狂犬病的案例。”
男人咳嗽了兩聲,表情尷尬:“沒事,我不擔心這個。”
“彆馬虎大意啊。我跟你說,狂犬病一旦發作,百分百必死無疑。”胡醫生警告病人,“國外有治療好的案例,可那是蝙蝠傳播的。人家跟咱國內情況不同,先把貓狗接種源頭問題解決了。咱們國家搞顛倒了,重點抓最後一項。”
全世界應用狂犬疫苗最多的國家,偏偏幾乎全用在了人身上。每年投入上百億,付出的代價全球第一,效果卻一言難儘。
芒夏生怕烈火不夠大,又往上頭澆油:“寧可多花點兒錢打進口的。狗是真狗,疫苗可未必是真疫苗。”
“你倆乾嘛呢,砸場子啊。還來勁了,一唱一和的。”葉顏不得不開口安慰身心備受煎熬的病人,“彆太擔心,現在這會兒瘋了他們才敢頂風作案呢。檢查風暴過後的時間點,是產品質量最高的時候。”
胡醫生哈哈大笑:“你這是高端黑吧,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車子發出了一聲悶響,車廂猛的晃動起來。
葉顏跟胡醫生趕緊扶住擔架床,生怕躺著的流浪漢再度發狂。
車前門已經被人砸得“砰砰”響,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衝司機嚷嚷,非得說救護車突然間加速,彆到他的車了。
司機趕緊解釋:“大哥,我真沒加速。車上有病人呢,得馬上送到醫院去。”
“滾你媽的!彆到老子的車想裝死啊。下來,統統給我下來,不給個說法的話,都不許走。”
急救小組默認醫生是領頭人。
小貨車攔著路,救護車上還有兩位亟待處理的病人,胡醫生不得不下去幫忙解釋:“有話好好說,彆動手啊。”
這話跟水珠濺落進熱油鍋裡頭一樣。
小貨車後車廂開了,呼呼啦啦下來七八個酒氣衝天的青壯年男子,瞬時就撲了過來。
葉顏驚呆了。
艾瑪,比昨晚那個龍紋身醉漢更可怕的是他那群喝酒的兄弟全醉醺醺的圍上來了。他們不好好待在老城東的夜市,大晚上的跑鄉下來發什麼酒瘋。
葉顏趕緊朝芒夏使眼色,暗示對方報警。
她自己臉上堆笑,試圖跟對方套近乎:“哎,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麼。你們忘了?昨晚上你們龍哥可是我救回來的。當時諸位大哥怎麼說的,以後一定支持我們120的工作。你看,現在我們有病人……”
“少他媽廢話!”帶頭的光頭男眼睛一瞪,“就是你們這幫庸醫耽擱的,我們龍哥才沒了命。”
葉顏大驚失色:“怎麼回事?早上龍哥情況還好好的啊。”
醉醺醺的光頭□□本不理會葉顏,直接衝上來,蒲扇般的巴掌呼向芒夏的腦袋:“乾嘛呢?媽的,還敢找人!”
葉顏一把摟住芒夏,避開這雷霆一擊,睜眼說瞎話:“我給我們領導彙報呢。你們要說法,我們120一線醫生能給出什麼說法。就是賠錢也得領導點頭才有錢拿出來。主任,我們在距離繞城高速入口一公裡的地方擦碰了。對方有十來個人,喝了酒,胡醫生他們都被拖下車了。”
後車廂門“嘩”地被拉開了。
芒夏尖叫:“不是說了我們得彙報領導給說法麼。”
那三四個人根本不理會,先前說話的光頭男隻催著她們下車:“下去,都給老子滾下去。這車我們扣下了。”
“你們不能這樣,你們不能動病人。”葉顏伸手試圖阻攔對方,被壯漢推了個踉蹌。
黑燈瞎火的,一直坐在角落裡頭沒吭聲的齊先生皺起了眉頭:“人家都同意好好協商解決問題了,你們何必這樣呢。”
醉漢毫不客氣一拳將齊先生砸到了邊上,冷笑道:“媽的,老子準你說話了嗎?”
葉顏趕緊拽住那位幾乎要變臉色的齊先生,小幅度地搖搖頭。
一個醉漢都叫人頭大,何況是碰上一群醉鬼。對方擺明了不講道理,最好的辦法就是能躲多遠躲多遠,千萬不要跟對方硬碰硬。
救護車上的人全都被強行推攘了下去,蹲在旁邊的槐樹底下。等他們領導過來送錢再說。沒有五萬塊,彆想走人。
如果不是被打得鼻青眼腫的胡醫生死命要求,他們連擔架床上躺著的流浪漢都不放過。
胡醫生快崩潰了:“我就不該回程路上接這單任務。這回什麼時候才能下班啊。”
“等著吧。”葉顏歎氣,壓低了聲音,“我打了110。”
“這幫土匪。”胡醫生狠狠吐了口血唾沫,帶動了嘴角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這回我告不死他們。110敢和稀泥的話,我連他們一塊兒告。哎,那人可彆醒過來再發狂啊。”
芒夏恨恨道:“發狂最好,咬死這幫王八蛋。”
“閉嘴,你還嫌麻煩不夠大啊。”葉顏側頭安慰齊先生,“彆擔心,疾控中心有人值班,肯定能打上疫苗的。”:,,,859821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