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江恂長出一口氣,把手裡的報紙放到桌子上,冷白的臉此刻泛起了微紅。
剛剛雖然在看報,可他是一丁點都沒看進去,十幾分過去了,還是翻開的那一麵,天知道他心裡都在想什麼。
宋瓷在他的房間洗澡,對他來說真是一種甜蜜的折磨。
雖然洗過澡了,但江恂揉揉了頭發,又去了洗手間,洗了個冷水澡。
宋瓷拍了拍臉頰,覺得自己的臉不那麼紅了,她輕輕推開房門,江老太太還在睡覺。
為了不打擾江老太太睡覺,她把換下來的衣服放在水盆裡,然後熄了燈,去到了床上。
雖然很困,但一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宋瓷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和江老太太相認的那天,她來月經弄臟裙子被江恂看到了;這一次,洗澡的時候,她的小衣又掉到了江恂的屋裡。
還有比她更丟臉的人嗎?
宋瓷把頭蒙進被子裡,沒有!
宋瓷又想起了江恂當時的神態,她出來的時候,江恂低著頭,好像…好像是在看報紙。
宋瓷眼睛瞪得圓圓的,江恂心裡就沒有一點波瀾嗎?這麼暖昧的時刻,他竟然在看報紙,還看得那麼認真。
難道她對江恂一點兒吸引力都沒有?宋瓷皺了皺鼻子,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江老太太打量著江恂,江恂的臉色有點白,怎麼受涼了?是不是招待所的被子太薄了?待會兒吃過飯,你再去要一床被子。''
江恂握拳掩唇,輕咳了幾下,沒事的,外婆,不嚴重。
倒不是被子的問題,昨天晚上宋瓷離開後,他又去衝了個涼水澡,十一月份的天氣衝涼水澡,不受涼才怪呢!
江恂本就偏白,感冒了,他的臉色更白了,宋瓷道∶中午的時候不是要去醫院嗎,讓醫生給你開點藥。
宋瓷要是知道他生病的原因,怕是要罵他一句禽獸了,江恂強裝鎮定,好。
拍片子和抽血的結果,要到中午才能出來,臨近午時,江恂、宋瓷和江老太太又去了市中心醫院,拿過片子,找到醫生,醫生詢問了江老太太的病情,然後給她開了五天的藥。
江老太太的頭疼是遺傳的,屬於神經性偏頭痛,休息不好、緊張、吹風受涼或者情緒波動比較大的時候,就會發作,醫生說這種症狀還是比較危險的,來拍片子檢查一下是應該的,因為時間長了,還有可能引起一些心腦血管疾病。
回到招待所,江恂給江老太太倒了杯溫水,外婆,喝藥吧。等您喝了藥,咱們再多留一天,看看情況。
江老太太的身體到底不如年輕人,響水大隊離村裡這麼遠,如果江老太太吃了藥有副作用出現,也不方便即使來醫院救治。因此,江恂打算再留一天,觀察一下江老太太用藥的情況。
聽說還要再留一天,江老太太抱著水杯道∶我這個老婆子,這兩天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她頭疼了這麼多年,每次咬牙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一天不行,那就兩天,反正疼幾天就會過去的,拍片子和抽血檢查需要不少錢,江老太太舍不得浪費江恂辛辛苦苦掙的血汗錢,但江恂一點兒也不心疼那些錢,他讓醫生給她這個老婆子拍了好幾張片子,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
江恂溫聲道∶外婆,孫兒照顧您,是應該的。
聞言,宋瓷也蹲下身,隻有外婆健健康康的,我們才會開心。等外婆好了,我還等著繼續和您一起織棉鞋呢!
江老太太眉間的皺紋舒展開,我這病啊,好多年了,江恂他外曾祖母就經常頭疼,我都是遺傳她的,不過啊,我這病本來不嚴重,後來,江家遭難了,我又為江恂他外公哭了幾次,這病就越來越嚴重了,隔幾天就要頭疼一次。
現在把病因找出來了,又來拍了片子,我好好吃藥,應該能好一點,你們彆擔心我!
江老太太接過江恂遞過來的藥,填進了嘴裡。
藥是苦的,江老太太心裡是甜的。
為了兩個孩子,她也得把身體養好。
吃了藥,江老太太有點困,她自己沒有出去逛一逛的心思,但江恂和宋瓷畢竟還是孩子,總不能一直把他們拘在招待所裡。
江老太太把水杯放下,我睡一會兒,你們兩個出去逛逛吧!
江恂看向宋瓷,想出去嗎?
宋瓷她當然想,她還沒來市裡逛過呢,不過,她先問道∶你不是受涼了嗎?可以出去嗎?
江恂回答∶沒問題的。
那好,宋瓷看向江老太太,外婆,您不和我們一起出去逛逛嗎?
江老太太笑了下,這市裡啊,我可你們熟悉多了,我就不逛了,你們去吧。
是了,江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在市裡的學堂讀過書呢。
宋瓷笑吟吟地道∶外婆,那您休息吧,我和江恂給您捎好吃的回來。
好。江老太太想了想,買點烤栗子回來吧。
江恂和宋瓷下了樓,江老太太去到窗戶邊,隔著窗戶,注視著他們的背影。
當年她在市裡讀書的時候,和江恂、宋瓷差不多的年紀,一到秋天,學堂附近就有賣烤栗子的,她每次都會買上一紙袋,拿回去和班裡的女同學分一分。
烤栗子的香甜仿佛還能聞到,轉眼間卻過去了這麼多年,她從年輕的少女變成了長了白發的老婆子。
當年江家還沒有落魄,江家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大戶人家,村裡打井的錢都是他們江家出的,江老太太身為地主家的小姐,不缺吃不缺穿,她來學堂讀書,與其他小姐們一樣,燙起了卷發,穿著修身的旗袍,坐在學堂裡,學習著各類語言,她甚至還想著以後去北市找份工作,待上一段時間。
可惜的是,現在她隻能在夢中回憶這些事情了,那些精致的旗袍,早被她壓在了箱底。
江恂邊走邊道∶想去哪兒?
宋瓷毫不猶豫地道∶去新華書店。
江恂微微一怔,確定要去書店?
宋瓷反問道∶那你覺得我想去哪兒?
江恂實話實說道∶我以為你要去逛街買衣服。''
宋瓷細眉微揚,你什麼意思啊?你這是看不起我!
我錯了!江恂從善如流地道。
雖然還沒有當上宋瓷的男朋友,但他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他沒有錯,反正主動認錯就行了。
宋瓷又道∶你哪裡錯了?
江恂前段時間跟著軍工廠的同事學習了不少哄女孩開心的本領,我隻是覺得你好不容易來了一次市裡,應該會去買一些衣服,那些衣服穿在你身上,才更好看,但我沒想到,你下了鄉也這麼上進又勤奮,還想著去書店買書。
雖然是在吹彩虹屁,但宋瓷還是挺開心的。
她眨眨眼睛,我們這會兒先去書店,明天再去….買衣服。
江恂輕笑了一聲,得,他就知道宋瓷還是會去買衣服的。
電車還沒有來,宋瓷靠近江恂,咬耳朵道∶我想去新華書店買兩套初中和高中的教材。
江恂∶初高的教材?
宋瓷沒急著回答,而是道∶你讀過書嗎?
她未來的對象、書裡的男主,不會是個文盲嗎?
當然…讀過。江恂故意停頓了一下,逗著她道∶不過呢,我這種小地方長大的人,肯定比不上你學識淵博、飽讀詩書!
宋瓷臉—紅,嗔了他一眼,你彆逗我了!
江依喬和江恂父親還沒有離婚的時候,江恂在縣裡的小學讀書。讀完小學後,江依喬和江恂的父親離婚了,江依喬帶著江恂回到了江家。
那個時候江家的處境已經不太好了,但一方麵江恂的戶口不在江家,江家成分如何對他的影響不是很大,另一方麵江老太太上過學堂,清楚讀書識字的重要性,江老太太讓江依喬備了厚禮,給公社的校長送去了,江恂這才有機會去公社讀了幾年初中。
再後來,高考取消了,江家的處境也越來越艱難,江恂便沒有再讀書。
公社的高中?宋瓷驚訝地道∶公社那麼遠,你怎麼去的啊?
江恂波瀾不驚地道∶走著去。
乖乖,公社到響水大隊有快一個小時的路程了,江恂每天都要走這麼遠啊!
宋瓷突然有些羞愧,她讀初中的時候,她爸爸就是初中的老師,初中離她們家隻有幾步地的距離,江恂卻要每天那麼辛苦的去讀書。
宋瓷感歎道∶你太厲害了!
江恂搖搖頭,習慣了!
這個年頭,很多孩子並沒有讀書的機會,一輩子都不認識字,因此,對於江恂來說,隻要能上學,彆說一個小時的路程,就是兩個小時的路程,他也願意。
在公社讀初中的那幾年,為了不耽誤上學的時間,早上來學校的時候,江恂的飯盒裡就裝了兩個玉米餅子或者是野菜團子,再帶上一壺水,這就是他的午飯,到了晚上,他再走快一個小時的路程回去江家。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都是這樣度過的,不管刮風還是下雨,他從沒請過假,幾年下來,江恂早就習慣了,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厲害!
宋瓷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剛來到響水大隊的時候,她好像還嘲諷過江恂沒文化不識字。
宋瓷尷尬地笑了下,我之前還以為你大字不識幾個,你怎麼不解釋啊?
有什麼好解釋的!江恂坦誠地道∶那時候我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
沒有解釋的必要?宋瓷抬著小下巴,你那時候很討厭我吧?
送命題又來了,江恂摸了下鼻尖,幸好這時電車過來了,他忙道∶快上車!
宋瓷笑了一下,行吧,這次放江恂一馬,等有空了,她再好好和他掰扯以前的事情。
等到了新華書店,宋瓷向工作人員打聽有沒有初高中的教材,可惜,高考已經取消多年,即便是新華書店,架子上也沒有擺放一本初高中的教材。
倉庫裡也沒有,宋瓷嘴甜,讓工作人員去倉庫裡找了一遍,卻也沒找到教材,隻找到了幾本1953年出版的《新華字典》。
宋瓷買了兩本字典,然後失望地離開了新華書店。想複習功課參加高考的話,當然要有教材才行,前段時間她去縣裡的書店看過,縣裡的書店沒有賣初高中的教材,她想著市裡總該有,沒想到,市裡也沒有。
新華書店可是市裡最大的書店,這都沒有的話,說明其他書店也不會有的。
江恂道∶你很想找到這些教材?
宋瓷點點頭,是。
江恂提議道∶那去廢品市場看一看吧,可能那裡會有。
這倒是個好主意,宋瓷想了想,問道∶不過,我突然要買初高中的教材,你不會覺得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