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聒噪,連綿不絕地響起。除了外頭這份惱人的熱鬨,屋子裡顯得靜得很,浮升的熏香嫋娜消弭無聲,雕花窗扇篩入的光線明朗,半點塵埃未染的桌案,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隻打開的一扇窗,窗外麵便是一副烈日灼灼花兒萎靡的夏日圖景。
端的一陣熱風從窗邊拂來,揚起他鬢邊的發絲半分弧度,點墨落紙暈染開來,生生破壞了白紙上蒼勁挺拔的好字。一旁磨墨的雲生見此心下一提,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可惜,隻知道一時間循著墨點之上持筆的人看去。
發黑似墨,暑氣一陣一陣的,也不見一絲汗意,尤是一副君子如玉的好模樣。一卷長文就那麼毀了,麵上也不見有多憐惜,低垂眼睫,停下筆。
雲生忙低下頭。
白的指放下黑透的筆杆,一身水色衣衫,腰環玉帶,衣領點墜雲紋,襯得他的臉越發美如冠玉。隻是眉間倦色濃鬱,瞧著俊朗都打了個旋,分到了鬱鬱上去。
鬱鬱,對比從前淺笑溫潤來說,確實是有分差的。而造成這分差的是誰又是什麼事,雲生也不曉得。他隻是書房伺候的新進小廝,上一個在他這個位置的人因為打開了一幅畫,便沒了。這是管家說的,什麼該知道的他能知道得差不多,不該知道的便最好不用知道。老老實實就是了。他這麼想,把頭垂得更低了。
到底是發了呆,安鬆抬手揉了揉眉,坐到椅子上吩咐道,“收拾,然後下去吧。”
“是。”
雲生應道,放置好手中墨條,紙筆都收好整理好,彎腰恭恭敬敬的退出了房間。
門聲輕合,安鬆支著額角抬眼看去窗外,滾滾的熱浪浮起,他眼前因著都變得氤氳了許多,眨了眨眼,待腦子的脹痛稍止,開了口。
聲音依舊的悅耳動聽,“找到了嗎?”
桌案前出現了個黑影,半跪在地,“大人,消息是假的。”
半含糊的回答出聲,頭低了低沒敢抬起。隨著他開口出聲,房間一時間陷入死寂,窗邊吹來的風才進入屋內晃動了柱上的幾隻流蘇就止了步子,安靜裡,半跪著的人魁梧的身子一動不動,衣袖下的手卻發了
汗。心裡擂鼓作響,終於得來了回應。
“去。”
黑影連忙應聲,忙不迭邁開步子快快離開。不過瞬息就消失在了房中,好似生怕晚了半步,座上的主子爺就換了話似的。
蟬聲依舊,安鬆盯著窗外發了呆,麵上沒什麼過多的神色。他沒什麼表情的時候也不顯得嚴肅,緊抿的唇角,眼神輕飄飄的,虧得他有一副好容顏,所以稱不上是嚴肅,倒像是一副傾聽的姿態。骨子裡天生的好姿態,叫他連麵無表情顯得這般溫善。即使存了幾分鬱氣,也不過是在溫善添了幾絲氣度來。
得了手下的消息,心下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這樣的消息在這些年裡出現的次數很多,多到答案都差不多雷同。假的假的......都是假的,聽得多了,麻木了,每一次聽到時,心下究竟還有沒幾分希望連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卻又不甘心,一次一次的去試一遍又一遍。
漫長漫長的時光,這樣的試開始成為一種習慣,安鬆其實不記得到底是怎麼了。約莫,是為了一隻金絲雀。或許他因他而死,過意不去?
又或許,是為了婉婉?
婉婉婉婉,好些日子沒見到她了,她在乾什麼?安鬆想著,心底的空蕩注入了一絲活氣,讓他有脹痛不止的腦袋有了絲浮隙,多了些許力氣站起了身子。
招來仆從,說了個地,便上了橋。
橋子很樸素,素淨的藏藍色橋簾,橋裡頭的光線隨著橋簾蹁躚忽明忽暗。
安鬆的臉也跟著神色不明起來。
正午時分的太陽灼眼,路上的行人走動都顯出幾分倦倦無精打采之色。
隨著小廝的呼喚,安鬆掀開橋簾偏頭打量。
是一條樹蔭蒙蔽的小巷,長又幽深,灼熱的太陽光仿佛把這裡遺忘了般隻留下幾道顯眼的又不灼人的柔光,柔光下依稀可見些許浮塵舞動,青石板上印下了葉影斑駁。牆角古舊的黛色青苔。
牆側露出的簷角彎彎,掛上的兩隻紅燈籠搖晃著,在地上留下淺影,簷下立了個青衣人影,膚白,長發,轉過臉來是合得上那身段的好容貌。
隻是佳人雙目對上安鬆的眼,柔意化作入骨的恨,讓那張臉蛋少了溫婉,多了幾分生氣。
這恨意到底起不起多少波瀾,反
倒讓他多少沒趣。猜都猜出來的樣子,循著他的設想那般走,沒有出彩,想來這趟門出得也不值當。眼見巷子那頭有人牽馬而來,一身的黑衣,安鬆對佳人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卻也是實實在在的一個笑。
藏藍橋簾軟軟搭在他的手背上,陰影一重重,桃花瓣般的眼微彎,嘴角上揚得恰到好處。滿意的看到佳人眼底的怔忪,放下橋簾對仆從道,“走吧。去徐府。”
隻是安鬆一路還沒到徐府,便先被徐府的人叫住了。
“太傅,大人邀你去另一處。”
安鬆可有可無的擺手答應。
直到去了,白底皂靴落在泛灰的石板,一步步邁進不入眼的庭院。
樹尤其多,綠意一重接過一重,小徑上的石子散著黑黝黝的光澤,涼風吹麵,倒也算是個好去處,安鬆想。漫不經心的踱步,腰間翠色玉佩下的流蘇在衣擺處有一遭沒一遭的滑過,小徑到了頭。撥開樹影,見到的圖景讓他眯了眯眼,覺得將上一番評論的算字去了也可。
綠意繞水,碧水中央立了一小亭,水下清得可見遊戲的魚,水麵上大瓣綠葉擁著白色的層疊半步蓮,小亭飛舞著紅色的煙紗。
煙紗隨風一半飄在亭外,兩兩清晰的倒映在水麵,真真假假,風起時挨著葉絮語的半步蓮。
安鬆脹痛的腦子緩了下來,夾著半步蓮清香的風在鼻尖逗留,他嗅著,恍然想起做過的一場夢。
夢裡也是這般的水這般的蓮,除卻那亭子換做籠,裡麵立著的人不一樣。
那頭的徐常永朝他招了招手。
半是遺憾的安鬆踏上輕舟,輕舟緩緩劃過水麵,水紋動蕩,水上倒映著他的影子,蘭枝玉樹一般的人,衣角掠過帶香的半步蓮,水色衣角都似帶了香。
發上的水色飄帶隨風舞動,寬大的袖擺盈滿香風,直到落在亭子裡,他那飄飄欲仙騰雲去的姿態方才少了些許。
徐常永沒帶人來,獨自一人坐在亭內飲酒。等待安鬆的時候不短,他沒停下過,此時雙眼已然熏熏然,倒還是有幾分神誌,手指轉著杯子問,“避暑的好地方,你覺得如何?”
“甚好。”
“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