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說來, 前生的孟彰其實並不太了解晉朝的曆史,所以即便隨著他的修為提升,湖中書樓裡那些前世的見聞越漸清晰, 孟彰能從中得到的信息也並不多。
他知道的隻有——他前生的那個晉武帝, 是晉朝的開國皇帝。而他……是逼著曹魏的末帝將帝位禪讓出來的。
他重演了曹丕的舊事, 終結了曹魏的政權,並最終覆滅吳國在三國之後一統天下,建立晉朝。
當然, 他還知道前生那個晉武帝的繼承人。
因為那位是中國上下幾千年的曆史中,唯一一個留名青史的傻子。
“何不食肉糜?”這個問題,就是出自他的繼承人之口。
先天弱智也能登臨帝位接掌天下的, 也就隻這麼一位。
然後, 因為這位傻子皇帝和他那個不太聰明卻野心勃勃的皇後, 引發了晉朝赫赫有名的八王之亂。
司馬皇族之間的這一場內亂, 使得好不容易才從三國那場禍亂數十年的戰亂中緩過氣來的中原漢族,再一次遭受重創。
最後,五胡亂華……
中原純種漢族, 幾乎滅亡。
那段曆史慘痛到幾乎沒有人願意提起。
晉司馬氏一族, 根本就是整個華夏的罪人!
孟彰深深地閉上了眼睛,好半餉,才略過從湖中書樓裡取出的這隻言片語,轉而去看今生這個大晉朝的記載。
這個大晉朝, 說來與前生孟彰所在的那個世界中的晉朝確實相似,但也多有不同之處。
或許是因為這方世界的大晉朝,是修行盛世的緣故?
孟彰沒有深入去探究,他隻繼續整理現今落在他手上的種種信息。
這方世界雖是修行盛世,隻要機緣到來, 幾乎都可以踏上修行之路。其中天資卓越、福緣深厚者,更能得享長生逍遙之樂。但對於一方朝廷的主君,這方世界裡也存有一條鐵律。
即,君王不得長壽。
不論君王修為幾何,不論他服用過什麼樣的延壽奇藥,從他登臨帝位的那一刻開始,他便隻剩下兩百年的壽數。
帝後都是一樣,兩百載,是他們登臨尊位之後的極限。
哪怕他們在兩百年間退位,他們也不會再多活上一天。
也所以,這方世界的大晉朝開國皇帝,並不是晉武帝司馬簷,而是他的高祖司馬懿。
就是司馬懿重演了曹魏的舊事,逼著曹魏末帝禪讓,自己登臨了帝座,建立大晉。
宣帝司馬懿建朝兩百載,傳位景帝司馬師。又兩百載,景帝司馬師傳位文帝司馬昭。又兩百載,文帝司馬昭傳位武帝司馬簷。又兩百載,武帝司馬簷傳位其子司馬鐘。
對的,就是現在大晉朝皇位上坐著的那個司馬鐘。
就是那個先天弱智、說出“何不食肉糜”的司馬鐘!
孟彰再一次閉了閉眼睛。
也就是說,在前生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晉朝八王之亂的八王,如今已經在他們自己的封國裡了。
大晉朝看著還算安和平穩,但也隻是看著而已。
陽世皇宮裡的那個皇後,陽世各處封底裡的諸位司馬氏封王……
都在盯著那位弱智皇帝的皇位,都等待著時機。
暗潮已生,凶險將發。
孟彰睜開眼睛,漠然看過司馬簷、楊氏和司馬鐘的名字,落到隻有半頁紙記載的司馬慎上。
司馬慎,司馬簷和楊氏這對帝後的嫡長子,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孟彰隻想了一陣,就放棄了。
他不願意在這些人身上浪費時間。
不論是前生晉朝的司馬氏,還是今生大晉朝的司馬氏,孟彰都沒有好感,甚至是深深厭惡著的。
無他,隻因為能將一位先天弱智的家夥推送到皇座上這一條,就足夠了。
孟彰隨手一推,手邊的那些資料便各自歸去。
從湖上書樓裡取出來的那部分,回歸到了湖上書樓的書架;從湖中書樓裡取出的那些,也安全地沉入湖中書樓,回到書架裡……
唯獨從鬼母白氏那邊得來的記錄著司馬慎資料的半頁紙張,飄落在湖麵上後很快被湖水打濕,模糊了上麵的筆墨後又被一陣無端而來的暗潮磨成細渣,最後才沉入湖底中。
孟彰閉上眼睛,徑自出了根本夢境。
他本來是要繼續修行的,但心緒波動太過,孟彰便索性暫時休歇,隻坐在白蓮蓮台上翻看洛陽太學的資料。
湖中銀魚挨挨擠擠地湊了過來。
孟彰就一麵翻看資料,一麵逗著湖中的銀魚,心情倒也漸漸平複下來。
察覺到這一點,他放下了手上的資料,伸手去湖水裡掬了一捧水。
一條銀魚跳入孟彰的手裡,被孟彰捧了起來,但孟彰的手才剛離開湖麵半個手掌,這條銀魚又是一個拍尾,從孟彰的手裡跳出躍入湖水中。
漂亮地在湖水裡遊過幾圈之後,那尾銀魚又兜轉回到了孟彰的近前,在湖水裡睜著那雙黑而小的眼睛看他。
孟彰仍是笑著的,他並不生氣。
陰靈沒有了肉身這個渡世寶筏,就是有著這樣那樣的麻煩。
情緒的波動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月下湖這個修行陰域裡的銀魚的存在,其實並不僅僅隻是為孟彰提供他修行所需的天地氣這一點上,也是為了讓他更好地調節心情,能讓他不受種種洶湧情緒影響。
孟彰的手指靈活地在湖水裡劃過一圈,劃拉出一個大大的水旋。
這個漩渦並不如何急促,所以壓根就不能對湖裡的那些銀魚造成什麼影響……
孟彰不過是在跟這些銀魚逗趣而已。
“謝謝你們。”
低低說了一聲,孟彰將手從湖水裡抽出來。
他正式開始了今日裡的修行。
外界那許多紛擾,確實會在孟彰心頭留下些影響,但那些都隻是漣漪。待到一切平複下來,湖麵還是那個湖麵,孟彰也還是那個孟彰。
壓根就沒有什麼變化。
穩不住的,其實是孟廟。
這一日,孟廟來正院接他,送他前往太學錄名。
看到府門前停著的馬車,孟廟就站在原地,一時沒能往前邁出一步。
孟彰也就跟著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廟伯父?”
孟廟深吸了一口氣。
明明他已經亡去,並不需要呼吸,可這一刻,他就是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難道……他是被氣活了?
一個念頭閃現,孟廟愣了一瞬,又快速將它丟在腦後。
想什麼呢!他怎麼可能被氣活過來?!
“阿彰。”孟廟喚道。
孟彰微微頜首,應道:“廟伯父。”
孟廟看定這個不到他腰間的小郎君,問道:“阿彰,孟丁他這些日子是不是懈怠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