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那尾眼神最為靈動的銀魚為首, 湖裡所有的銀魚都盯緊了孟彰。
或許它們的靈智還未曾真正開化,但那聲音裡的善意與那個字眼天然存在的誘惑,卻讓它們覺出了什麼。
“但是......”孟彰有些苦惱, “我不知道你們吃的是什麼啊。”
那尾為首的銀魚目光凝滯片刻,不知是不是在想什麼,忽然偏轉身體看向天穹位置。
晦暗的天穹上, 藍月蒼蒼。
孟彰的目光也跟著看了過去。
“月?月華?月精?”
他一麵數著, 一麵仔細觀察著銀魚的反應。
一眾銀魚隱隱躁動起來。
孟彰彎了彎眼角:“我想也是。”
他說著, 手往衣袖裡一摸, 掏出個隨身小陰域來。然後,一株草葉細長的靈草便被他拿在手裡。
靈草那細長草葉上垂了三兩朵指節般大小的花苞。花瓣深處卻不是長著花粉的花蕊,而是螢火般的小月。
這是凝聚了陰月精華的靈草。
陰靈本質屬陰,似這等凝聚了陰月精華的靈草、靈果、靈粹,可謂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若不是孟彰出身安陽孟氏,有安陽孟氏供養,有他自己的家底, 似這等凝聚了陰月精華的靈草他自己怕是都不夠用。
但眼下隻這些靈草的話, 孟彰倒還算富裕。
這株靈草出現,湖裡的一眾銀魚們的躁動越發明顯,呼啦啦的撥水聲陣陣響起。
孟彰見得, 笑了起來:“看來, 這凝月草對你們確實也是有用的。”
他這樣說著,拿著凝月草的手順勢往上拋出。
凝月草懸停在半空中。
湖中的銀魚盯著那凝月草, 呆滯的目光裡閃爍著單純的渴望。
孟彰並不是要拿這些銀魚來玩鬨。
他手再次在隨身小陰域裡抹過。
“雖然你們是魚, 而且是生在陰世天地、長在陰世天地裡的魚,但細究本質,你們也都是陰靈。而陰靈的話......”
“香火, 總是陰靈的食物。”
三根凝實的雲煙被他托在手掌上。
銀魚們的目光從那株懸停在半空中的凝月草上移開,再次落在孟彰的手掌上。
這三根香火出現時候,湖中銀魚們撥弄出來的動靜,還真不比方才凝月草出現時候的動靜來得小。
孟彰看了看手上的三根香火,又看看懸停在身前的凝月草,最後再看一看隨身小陰域裡的其他修行資糧,道:“該是夠了吧?多了,怕你們會吃撐啊。”
他這樣說著,也真沒有再從隨身小陰域裡拿東西,隻是微微沉落心神,引動手中那三根香火。
雲煙也似的香火頂端憑空出現一點火光,火光亮起那瞬息間,凝實的香火開始飄散。
絲絲縷縷的香火煙雲被孟彰心神牽引著導向那株凝月草。
香火煙雲為柴,凝月草為藥,孟彰直接就在這裡調配起來。
這事情說起來甚為玄奧,但做起來卻很簡單,也沒有絲毫難度。待到凝實的香火儘數化作煙雲合入凝月草裡時候,凝月草原本的位置就隻剩下一團蒼藍色的純淨藥汁。
孟彰嗅到了某種奇異的香味。饒是他,心頭也生出了一絲渴望。
更遑論是湖裡那些銀魚們了。
一時間,嘩啦啦的水浪聲大盛。
“不急。”孟彰笑了笑,“都是你們的。”
他手隨意往外一送,懸停在半空中的蒼藍色藥汁直接便像雨點一樣落向了湖中。
湖裡一尾尾銀魚尾巴重重甩在水中,借著水浪的衝力猛然跳起,搶在藥汁落入湖中以前咬去一顆水珠。
孟彰以為自己看到了一片銀色的光雨。
少頃後,孟彰低低笑了笑。
果真如孟彰所料,即便隻是這一點藥汁,那些銀魚們也沒能吃完,最終似細沙一樣沉落向湖底更深處。
銀魚們還想追,但它們卻已經像喝醉了似的,身體不住地打晃了,還沒等它們追出去,它們自己就先昏頭轉向了的。
孟彰看得更樂。
“行了,吃不了的就隨它去吧。雖然是遺落在了湖裡,但好歹也能幫你們改善改善環境,不算浪費。”
銀魚們也不知聽懂了沒有,但它們確實沒有再追,一個個的昏頭轉向一陣後,便自沉入湖底去了。
隻有那尾為首的銀魚強撐著回身,多看了孟彰兩眼。
似是在道謝,又似是在跟他做約定。
孟彰沒看太懂。
銀魚也不理會,轉身也沉入湖底去了。
孟彰失笑一陣,搖搖頭,也沉定心神,專心修行去。
專注於填充修行夢境的孟彰沒有發現,那靜默的、虛假的就似是畫上去一樣的修行夢境湖水深處,有尾巴拍打水浪的聲音低低響起。
一夜修行結束,孟彰從定境中出來,又淺淺地睡過一陣,才離開了月下湖這方修行陰域,往太學去讀書。
太學裡,因為司馬慎這位大晉陰世皇庭太子殿下即將駕臨而掀起的浪潮已經平息下去。
起碼從表麵上看來,是這樣的沒錯。
孟彰看見這樣的情況,細想一陣,低低笑開。
司馬慎這位太子殿下固然是位高,但想要隻憑借這尊位,就讓這太學裡的諸多學子屈膝彎腰,那是癡妄。
這個世道裡,才子英傑自有他自己的傲氣風骨。而太學裡的每一個生員,即便是名聲不顯,放在外界也是數一數二的英傑。
在太學裡更出眾更卓絕的諸位同窗麵前,這些生員或許會自慚形穢,自覺不自覺地收斂自己的一身鋒芒,但,司馬慎不是他們的這些同窗。
孟彰想明白個中關竅後,也就將這件事輕易放下了。
第二日晨起洗漱,他拒絕了青蘿親送上來的、特意裁出的新衣,隻道:“按平常來就好。”
青蘿有些奇異,但還是沒有多說什麼,低低應了一聲,便又將往常裡孟彰穿的衣裳取了出來。
孟廟慣常來玉潤院中陪孟彰用早膳,看見孟彰身上的衣袍,欲言又止一陣,卻沒有開口問孟彰,隻往守在旁邊的青蘿多看了幾眼。
青蘿察覺到了,卻是頭也不抬,全無反應。
孟廟略略皺眉,但也沒有斥責。
青蘿是孟彰身邊的侍婢,不是他的,他不能越過孟彰輕易訓斥她。何況,隻看青蘿這反應,他還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孟彰自己的意思嗎?
既明知是孟彰的意思,不找孟彰卻找青蘿這個拿不了主意的侍婢,不是孟廟的做派。
可眼看著孟彰用完早膳,差不多就要出發了,孟廟也再按捺不住。
“阿彰。”他喚了一聲。
孟彰停住動作,轉頭看他。
孟廟語重深長:“阿彰,雖然知曉你不甚待見那慎太子,但麵上該有的禮待,你還是要表現出來的吧?”
整個帝都洛陽,誰還不知道司馬慎這位太子殿下此次出行太學,就是為的他?
阿彰他呢?一點鄭重的姿態都不表現出來嗎?這樣的下那位慎太子的臉麵,是真的不怕那位慎太子記恨在心啊!
行吧,即便阿彰不擔心那位慎太子會對他做什麼,那麼武帝司馬簷呢?皇後楊氏呢?
他就不怕那兩位護崽子的帝後再給他在心裡重重地記一筆?
“原是這個。”孟彰低歎了一聲,很有些無奈地跟孟廟解釋道,“廟伯父,縱這帝都洛陽的百姓儘知慎太子此行的用意,但他卻也從未在大庭廣眾之下明言宣告不是?”
那所謂的願以九卿之位許之,不過是從帝城裡流傳出來的說法而已。
不錯,所有人都知道這話不會假,大抵真就是司馬慎心裡原本所想,但那又如何?
不曾明言宣告就是不曾明言宣告。流言,它始終都是流言。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但在正主沒有明確說出以前,就少有人能夠拿到正主麵前去求證。
孟廟怔了一下。
他似是......才想到這一點。
孟彰又道:“何況......廟伯父,我是太學的生員。”
孟彰直視著孟廟的目光。
“太學生員,有他自己的傲氣。司馬慎縱是位尊,在未認主之前,也隻是貴人,而不是主君。”
孟廟沉默著,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
“似平常時候一樣,才是最合適的。若是過了......”孟彰最後道,“廟伯父,那不是好事。”
許久以後,孟廟無力抬手:“你是對的,是我到底沒想明白。”
他歎了一聲,對孟彰道:“行了,你且去吧,莫要遲了。”
孟彰笑了笑:“不會遲的。”
孟廟看著孟彰離去的背影,心中既是慨歎,也莫名的羞愧。
“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