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憂?唯有暴富。
倘若能將那具龍屍收入囊中,孟彰原本就已經富足的身家,直接就會膨脹無數倍。
但是,孟彰笑了起來,這具龍屍卻不是他的。
是銀魚們的。
它是銀魚們血脈的源頭,也是銀魚們所以會這樣神異的根本原因,更會是銀魚們繼續蛻變的資糧......
孟彰閉上了越發明亮的眼。
待孟彰回到了湖麵,那個護住他的水泡便輕聲破碎。
他在白蓮蓮台上坐下,重新看向那些在湖水中凝望著他的銀魚魚群。
“多謝你們,”他笑道,“我確確實實是開了一番眼界。”
銀魚們仍然一瞬不瞬凝望著他。
“但下次彆隨意拿出來了,那具龍屍異常寶貴,更是你們繼續蛻變的重要資糧,丟失了就很難再找到的,你們得更上心些......”
孟彰細細叮囑著它們。
銀魚們開始時候還在聽著,哪怕孟彰一遍說完,跟它們重複第二遍、第遍的時候,銀魚們也都還安分,但待到孟彰要回轉過去,重複第四遍的時候,銀魚們便開始不耐煩地躁動了。
孟彰停住話頭:“行吧,你們且記得就是了。”
反正,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一方修行陰域都不會易主,有他在,那神龍的龍屍就還會是銀魚們的,不會有人能夠奪了去。
孟彰收回心神,衝湖裡的銀魚們擺擺手:“行了,你們自去吧,我也該開始修行了。”
銀魚們真就一哄散去,隻給孟彰留下一些破碎的水花。
孟彰笑了笑,手上結印,穩定心緒,繼續將自身的精元磨練成精氣。
孟彰在修行陰域裡專注修行的時候,孟廟也已經收拾心情,開始聯絡安陽郡裡的孟椿了。
彼時,孟梧就坐在孟椿對麵。
看見亮起的聯絡玉符,孟梧瞥來目光。
孟椿看他一眼,沒有伸手。
孟梧收回目光,轉而撚起一枚棋子。
“啪嗒”的一聲輕響,這枚棋子被拍落在棋盤上。
“有人在找你啊,椿族兄,你不應一聲嗎?”孟梧問。
孟椿眯眼看孟梧。
孟梧漫不經心抬眼看他。
他就知道,阿梧這近來忙得不行的家夥所以會抽出身來找他,絕對不是為了什麼下棋。
他就是在等著這一刻。
孟椿定定與孟梧對視一陣,到底還是率先避讓。
他伸出手去,點亮了那枚玉符。
“阿廟。”孟椿喚道。
孟梧從棋簍子裡撚了一枚棋子在手把玩,同時目光隨意梭巡著棋盤裡的局勢,其實全不在意孟梧與孟廟的對話。
“阿祖。”孟廟在那邊恭敬喚了一聲,然後才道,“孫兒方才已經將族裡的答複跟阿彰說了......”
孟椿抬眼,掃過對麵坐著的孟梧。
“阿彰有些生氣。”孟廟道。
“生氣?”孟椿輕聲重複了一回,伸手在旁邊的棋簍子裡撿出一枚棋子,也拍落在棋盤上,“你覺得他是什麼樣的生氣?”
“是被族裡推翻了他自己決意的惱怒,還是對族裡不作為的氣悶,更或是......對族裡這種選擇的怒恨?”
雖然孟椿一共列舉了種可能,雖然孟廟沒能從孟椿的話語中聽出孟椿自己的傾向與判斷,但他還是選擇了小心。
“隻是氣悶罷了。”他回答道。
孟椿笑了一聲,問:“是嗎?”
孟廟極力穩住心神:“是的。”
孟椿隨意道:“那便是吧。”
孟廟沉默等待一陣,才又試探著問道:“那族裡對阿彰......”
“唔......”孟椿沉吟一陣,卻是問孟廟,“你覺得呢?”
孟廟不知道孟椿為什麼會拿這樣重要的事情來問他,但他還是將他心中翻來覆去地想過的話跟孟椿說道出來。
“阿祖,阿彰是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他重情,心軟,隻要我們安陽孟氏不先辜負阿彰,阿彰就不會輕易舍棄我安陽孟氏,我覺得......”
“我安陽孟氏還是應該繼續給阿彰傾斜資源。阿彰他心中的悶氣......總是會消散的。他畢竟會長大,待他長大了,就會好了的。”
孟椿一時沒有回答,因為孟梧不知什麼時候也已經抬起了目光,正看著他。
他也回望過去。
孟椿不說話,孟廟也不敢再多說,隻屏住呼吸,在那邊等待著。
“便就按你說的來吧。”孟椿對孟廟那邊道。
孟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隻這其中的分寸,你需得把握好。”孟椿最後說道。
孟廟連忙給孟椿做保證:“阿祖放心,孫兒知曉的。”
將這枚聯絡用的玉符收起以後,孟廟又在原地站了一陣,才抬起頭看向孟彰的玉潤院所在。
“阿彰,我隻能幫你到這裡了......”
相比起孟廟的謹慎小心,孟椿卻要隨意了很多。
他隨手將玉符拍在旁邊的案桌上,便對孟梧道:“該你了。”
孟梧笑了一笑,從善如流地在棋簍子中撿起一枚棋子,將它拍落在棋盤上。
棋盤上原本正在漸漸崩解的局勢在這一枚棋子的聯絡下再次穩住。
孟椿臉色端正,仔細打量著棋盤上的局勢。
“為什麼又要輕輕放過去?”
端起旁邊的杯盞啜飲一口茶水後,孟梧問道。
孟椿頭也不抬,仍自撚著手中棋子,尋找著棋局中局勢的破綻之處。
“他畢竟是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
既是被家族承認的麒麟子,自然該得享有麒麟子該有的待遇。
何況......
“阿彰他也沒有真的做了什麼,他隻是對族裡的情況,跟我們提出了一個建議而已。我們不同意他的建議,將它駁回去便是了,沒得上綱上線的。”
頓了一頓,孟椿終於分給孟梧一個目光:“你今日會騰出身來見我,不就是為了這個麼?”
孟梧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但旋即,他麵上的笑容就停了下來。
“五石散......”
聽得孟梧的低語,孟椿的臉色微微收起。
“五石散是很不好,但是阿梧......”孟椿道,“五石散背後牽扯著國戚賈氏,賈氏又捆綁著陽世裡的那對帝後。”
“倘若皇帝理智清醒,能夠壓製掌控皇後賈氏也就罷了,可是他不能。而且就現今這局勢,作為武帝心腹的你所帶領的安陽孟氏,如果出麵禁絕五石散,你猜帝都裡的那些人會怎麼想你,又會怎麼想我安陽孟氏?”
“阿梧,我以為你應該想得很明白才對。”孟椿最後道。
撚了一枚棋子在手的孟梧似乎終於在棋盤裡找到了位置,他手伸出,將那枚棋子拍在棋盤上。
棋盤的局勢裡,陡然又變化了風雲。
“我以為你擔心的,其實不是這些,而是......”孟梧慢悠悠地道,同時目光一點點從棋盤上拔起,看向對麵的孟椿,“陽世宗長房那邊。”
孟椿眸光一頓,麵上卻不顯分毫:“陽世宗長房那邊不是好好的嗎?我擔心他們什麼?”
孟梧沒有放過孟椿,仍自緊盯著他,將話說得更明白了一些:“早先時候,因為天下局勢變化這一事,你跟陽世宗長房裡,生出了些嫌隙吧?”
孟椿沒有說話。
孟梧卻是繼續道:“雖然陽世宗長房裡,阿汧最終還是按著我們的意思來安排族務了,但是......”
“他心裡其實還是彆有想法的,是不是?”
孟椿仍然不說話。
孟梧看他一眼:“因為阿穎?”
孟穎,安陽孟氏孟彰這一代的宗子。
“因為阿彰冒出頭來,讓作為他兄弟的阿昭、阿顯也彆有一番聲望,雖然如今還沒有動搖到阿穎的地位,但未來未必就不會影響到,是不是?”
“阿穎的資質隻是中上,原本隻要他能夠專心修持,他的修為理當不會落下太多,但他分心了,所以修為沒有鎮壓住族中的各位兒郎,尤其是正在越發耀眼的阿昭、阿顯......”
“修為壓不住,能力、心胸也同樣壓不住,所以阿汧要為阿穎謀算,而阿汧原本的打算,是阿穎妻室溫氏。他想要......借助溫氏幫阿穎搭上國戚賈氏的線,然後跟皇後賈氏聯絡上,是也不是?”
孟椿緊抿著唇角。
孟梧短促地笑了一聲,然後才哈哈大笑出聲。
“族兄啊族兄,你也心軟了......”
孟椿抬起頭,直直看著對麵幾乎笑得打跌的郎君,他嘴唇蠕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但他到底是什麼都沒說,隻壓低了視線,看著身前的棋盤。
“族兄。”
待到孟梧笑夠了,他坐得筆直,凝望著孟椿。
孟椿終於又抬起目光來看他。
“族兄,”孟梧喚道,“我忽然很慶幸。”
“......什麼?”
明明已經猜到孟梧要說的是什麼了,但孟椿還是自虐一樣接話。
“我慶幸......在阿彰還在安陽郡裡的時候,曾經跟他提過分宗的事情。”
原本隻是不輕不重地拿著的瑩白棋子陡然將孟椿的手指擠壓得發白。
孟梧全沒有任何退讓,他直直迎上孟椿陡然變得淩厲的目光。
“我不可能讓阿昭、阿顯,需要為了一個阿穎,一直退讓。”
孟椿低吼:“阿穎是他們這一輩的嫡長子!”
孟梧沒有反駁,他先點了點頭:“不錯,阿穎是他們這一輩的嫡長子,倘若沒有意外,他也會是未來陽世安陽孟氏的族長,但是......”
“族兄,你真的覺得阿穎他能夠支撐起安陽孟氏嗎?”
“須知,”孟梧輕吐一口氣,低聲說道,“亂象已顯,這天下,很快就不是現下還能夠勉強維持著的穩定了。”
嘭一聲悶響,孟椿手指間漏出一抹白色的粉末。
卻原來,是原本的瑩白棋子受不住孟椿的力道,直接被他輾磨成了碎粉。
孟椿回過神來,低頭看了正紛紛灑灑漏出細碎粉末的指尖。
他手指隨意一拂,便有一道微風翻轉著,將那些粉末帶起,送往一旁。
“你認為阿穎最終會將我安陽孟氏一族帶入漩渦之中?”他沉聲,幾近喝問。
孟梧並不懼他,迎著他的目光笑問:“你覺得不會嗎?”
孟椿看著孟梧許久,忽然笑了起來:“你認為阿穎終將會走到那一步,那你可曾想過,阿彰是不是真的能將我安陽孟氏帶到另一個高度?”
“你又可曾想過,阿玨、阿昭、阿顯他們,會在家族與阿彰中,選擇站在哪一邊廂?”
孟梧神色不變,他也不急著開口回答孟椿,因為他知道,孟椿還有話未曾說完。
“阿穎天資、能力、心胸、修為固然僅隻是中上,而阿彰天資、能力、心性俱是上上,現今稍嫌不夠的修為,也將會很快被補上,但你真的覺得......阿彰能被拘在我安陽孟氏族中嗎?”
“你真的就完全沒有看出來,阿彰他的目光......根本就在這更廣闊的天下?!”
“阿彰的野心那般大,你真的看不出來?”
孟椿緩了一口氣。
“阿穎還隻是因為自己的能力不夠,而製約了我安陽孟氏的發展,但阿彰......”
“阿彰卻是野心太大,目光著落到更遠更廣闊的天下。”
“這樣的他,真的就不會為了天下,而折損我安陽孟氏?”
“阿梧,現下這五石散之事,可就是明證!”
到孟椿終於停下來,孟梧才開口。
“你說完了?”他問。
孟椿瞪著他,不說話。
孟梧將茶盞重新端起,一口一口地啜飲茶水。
孟椿隱隱覺出了什麼。
在孟椿的目光下,孟梧將吃去半盞茶水的杯盞放下。
抬起目光來,孟梧讓孟椿看見自己眼底的笑意。
“族兄,你我都是明白人,關於阿彰提議在族中禁絕五石散這一事,到底是為了這天下,還是為了家族,還需要我來與你仔細分辯嗎?”
孟椿重又抿了抿唇,不說話。
“或許我們都知道,阿彰提出在族中禁絕五石散,僅僅隻是開始,態度如此明白堅定的阿彰,在族中禁絕五石散這件事應允下來並落到實處之後,必定不會停下腳步。”
“安陽郡乃至整個天下,大抵就是阿彰接下來要清掃的範圍。”
態度這樣明顯堅決的阿彰,絕對是要繼續下去的。而這......
也是孟椿所以會說阿彰野心大的原因。
哦,是之一。
“五石散的藥性與危害,你我也都一一仔細看過了,你覺得,放任這樣的東西在族中流通,難道對我安陽孟氏的族人來說,就是好事?”
孟椿沒有話說。
隻從禁絕族中流通五石散這一件事本身來說,確實是為了安陽孟氏的族人更多一些。
“往後的事情是往後的事情,我們隻說現在。”孟梧落下了一句總結。
“族兄,這事情分明是你、你宗長一脈無視五石散的危害,為了利益折損家族,禍害族人。”
“為什麼偏要拿著這件事情往阿彰頭上戴罪名?”
看著臉色沉凝的孟椿,孟梧道:“個中是非對錯,你我明白,阿彰明白,便連現下也在帝都裡的阿廟亦同樣明白。”
若不然,孟廟為什麼會在孟椿麵前幫著孟彰回園?
孟椿仍是沒有說話。
“至於阿彰的野心......”
孟梧沉吟著,臉色也有幾分複雜。
“我們誰人,沒有過這樣的野心呢?”
孟椿聽著這句近乎歎息一樣的話語,眼底深處似乎也有什麼複雜的東西湧動。
孟梧回轉心神,重又看定孟椿。
“如果阿彰是因為他的這個‘野心’才折損了我安陽孟氏一族實力的話,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