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2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20435 字 11個月前

但在這些念頭之上,卻又有一句問話,在鎮壓。

“你到底是為的什麼,想要與那孟氏阿彰交好?”

王紳的麵色翻轉過幾回,終於平緩下來。

“因為我覺得他很不錯,是個能交好的人。”頓了頓後,王紳又道,“雖然最開始時候,我是有彆的意圖,但漸漸的,我卻真的覺得他可交。”

是的,在最開始與那孟氏阿彰搭話的時候,他其實抱著許多彆樣的想法。

他想要將那個聲名陡起的小郎君拉入他的隊伍中,成為他的伴當。

他自認這很合理。

他可是琅琊王氏宗長一支的嫡係郎君呢。

雖然他不是長兄王璿,沒有長兄的貴重身份,沒有長兄的能耐,他也很調皮頑劣,但他是琅琊王氏宗長一支嫡係郎君。

他的身份,在那個出身小郡名門的小郎君麵前,就是天然的優勢。

那個小郎君冒頭冒得太突然了,不論他的天資如何驚人,他的名頭如何響亮,他的根基始終不穩。他就不同了。

他身後,站著琅琊王氏。

有他作為倚仗,那小郎君在這帝都洛陽裡能安穩很多。

隻要是個聰明的,就不會輕易拒絕他。

不然,除了他以外,那小郎君還能尋找到誰來作為他在帝都洛陽裡立足的那個倚仗呢?

帝城裡的那位慎太子嗎?

可是那位慎太子養在深宮裡,少有能出來的機會,更何況慎太子是皇族,在這帝都裡,常受諸多世家望族的掣肘,又有帝宮裡那對帝後明裡暗裡的阻攔,更不似他來得方便......

他一麵料想著那小郎君的反應,一麵聯絡學舍及諸同窗,調整了坐席,讓自己坐在將來會安排給那小郎君的坐席正前方。

他原以為此事不會有彆的結果的,但那小郎君的反應,卻愣就與他料想的不同。

他隻將他、將他們當做尋常的學舍同窗,雖也溫言說笑,偶爾跟他們談論起童子學乃至太學裡的趣事,但......

他們之間卻始終是不鹹不淡的。

那距離或許看著不甚分明,卻是一直都存在著。

哪怕他們著意交好,那孟氏小郎君也隻是客氣回應,並不會更靠前一步。

不得不說,初初碰上這樣軟釘子的時候,王紳不是不氣悶的。

但後來看見謝禮、庾筱、李睦等等一眾同窗,甚至是那司馬家的慎太子殿下也都沒得著幾分例外的時候,王紳的悶氣就散了。

他反又樂嗬起來。

孟氏那小郎君就是這樣的態度、性情,並不是隻針對他。

他、謝禮、庾筱、李睦、司馬慎等等一眾人等的身份,在那孟氏小郎君眼裡,卻都隻是平常。

那孟氏小郎君也不是不知道他們身份的貴重,不是不清楚他們背後的份量,他心裡是明白的,但他就是與他們平淡地處著。

不動不搖,不卑不亢。

那種平淡到近乎超然的姿態,切切實實觸動到了王紳。

“......他很厲害。”

明明是滿腔的話語,但到了嘴邊,卻就隻有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王璿伸出手,幫著王紳將他麵前那盞已經冷卻的茶水換去。

王紳看著王璿動作,直到新的一盞茶水被送到了近前。

“大兄......”他低低喚道。

王璿抬眼看他:“你倘若是真心想要與他交好,那這事情,就急不得。”

王紳張了張嘴,想要詢問什麼。

不等他來問,王璿就先開口了:“早先那陣子,你們的事情辦得太急,也太躁了,那小郎君必是都看在了眼裡。”

即便王紳一言撇過了,可王璿還是看明白了王紳那未曾言明的謀算。

他也好,童子學裡的其他生員也罷,其實在一開始,都打著想要收攏那小郎君的主意。

可莫要忽略了,王紳才剛說的是想要讓那孟氏小郎君充作他的伴當。

伴當,確實亦有夥伴、友人的意思,但細細論說起來,伴當的身份卻是要比夥伴略低了一籌的。

若真要比較的話,夥伴便是朋友,伴當卻卻似是皇子伴讀。

另有一種上下、主從的區彆。

王紳他們這些高門小郎君,雖則也看重那孟氏阿彰,更在他麵前釋放出相當的善意與友好,然而......

王紳他們也是在俯瞰著那孟氏小郎君的。

那時候這些小郎君對那孟氏子釋放好意,更多帶了點妥協的意味,又或是施舍。

他們認為接納那小郎君是他們對太學、對學舍、對先生的妥協,他們認為他們的交好,能夠給予那小郎君更多的便利......

他們大抵還想著未來。

認為他們先對那小郎君示好,待到他們成長起來,進入朝堂中樞或地方同朝為官時候,可以得到同等份量的回報。

王璿一直都看在眼裡,也所以,當王紳碰到軟釘子來找他的時候,他其實還真沒覺得多少意外。

王紳他們這些小郎君在與人相交時候雜念太多,偏又手段不算隱蔽、不算光明坦蕩,那孟氏的小郎君能放任他們、順遂他們的心意?

那孟氏小郎君,可不是易於之輩。

“得慢慢來。”王璿說著,也端起了茶盞,拿溫熱的茶水潤喉。

王紳怔了許久。

待回過神來後,他幾乎是急切地看定對麵的青年郎君:“那......”

“那大兄,我該怎麼辦?”

王璿定定看他一陣,問他道:“你是真的想要與他交好?”

王紳鄭重點頭。

王璿再問:“你能為你先前的輕忽怠慢,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王紳認真想了想,回答王璿道:“儘我所能。”

王璿不置可否,問得更直白一些:“你可能放下身段來?”

王紳沒能反應過來,他茫茫然地看著王璿,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問。

王璿看著他,認真解釋道:“先前你們怠慢他,與他相交時候雜念太多、心思太多,這是態度的問題,也是根本心思問題。”

“此等問題,想要解決了,絕不隻是拿些奇珍異寶、天材地寶,又或是什麼機緣就可以的。”

“你需要向那小郎君表明你的態度,糾正你的根本心思。”

“你得明白,”王璿道,“你是想要交他這個朋友,而不是真的想要一個伴當。”

王紳麵上的茫然消散了許多,他隱隱有些明白了。

可也正因為他有點明白了,所以他才那樣的掙紮,一時下不定決心。

王璿仍然不催促他,隻透著薄薄的茶霧,細看著對麵的小郎君。

他明明尚未長成,卻也開始心憂家族,惦念著要為家族做些什麼......

說到底,這事,是他這個長兄沒能做周全。

是他事前沒有明白提點過他,而是放任他隨意而為。

......不過,這未必就不是好事。

王璿又舉起杯盞,啜飲一口茶水。

他家幼弟因自己胡鬨的緣故,帶著家族中好幾個小郎君一同落入陰世天地的事情,在家族裡著實鬨起了一場小風波。

即便阿父已經將事情平息下去了,他自己卻仍然留了些痕跡在心底,始終不能釋懷。

這一次他會想著為家族去接觸那孟氏小郎君,也是被那點執念驅使,想要借著那孟氏小郎君,為族裡立下些許功勞的意思。

他早先注意到了,卻對著遮掩得極好的幼弟無從下手。但現在不同了,現在,阿紳自己注意到了其中的問題,他可以著手處理了。

這樣想著,王璿又喚了王紳一聲:“阿紳。”

王紳發散的目光有焦點再次凝聚。

“你還需要想明白,你到底是想要為自己,結交那個孟氏小郎君;還是為的家族,所以想要跟那小郎君交好。”

“......如果我沒能想明白呢?”許久以後,王紳喃喃問道。

王璿唇角揚起一個弧度。

他沒有答話,但一切的反應也已經足夠讓王紳自己明白了。

王紳怔怔看著,發愣。

王璿有些心軟,但到底穩住了。

他慢悠悠開口,將王紳知道但不太了解的那些事情,一一與他說道出來。

“昨日裡,你們童子學休沐,那孟氏子去拜訪了陳留謝氏的謝誠謝郎中。”

王紳凝了凝神。

王璿就知道他在聽了。

“你在童子學裡的另一位同窗,謝氏的謝禮,也出現在謝誠謝郎中府上,同其他的謝氏旁支一道,等來了那孟氏小郎君......”

“但彼時在謝氏園林中的諸多謝氏郎君中,孟彰隻看中了一個謝遠。”

“謝遠......”王紳道。

王璿點頭:“那也是謝氏旁支的郎君,他學識不差,但更擅琴,以琴曲名傳帝都。你應也是聽過他的名聲的。”

王紳緩慢點頭。

“那謝遠謝郎君其實也沒有多做什麼,他隻彈奏了一首琴曲......”

王紳猜到了什麼,他眸光微動,更看定了王璿。

王璿頜首,肯定了他的猜測。

“就像你曾經聽到的一言半語那樣,謝遠視孟彰為知音。”

王紳一時沉默,隻垂著眼睛看自己的手指。

王璿總結道:“所以,你想要與他結交,必得先與他賠罪,表明了態度,然後端正心思與他相處。”

他覷了王紳一眼:“這原本也是......正經與旁人結交的辦法。”

王紳低頭在那裡坐了好一陣,忽然嘟噥一句。

王璿不回答,隻做沒有聽見。

王紳等了一陣,沒等到王璿的回答,抬眼小心瞥著王璿的神色。

“好好說話。”王璿道。

王紳清了清嗓音:“如果我真與他賠罪了,然後端正了心思跟他相處,我與他是不是就能成為知交的友人了?”

王璿沉吟不答:“唔......”

王紳掐著手指,緊緊盯著對麵的青年郎君,等一個答案。

王璿抬起眼看過去,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大兄,你怎麼能不知道呢?!”王紳急了,幾乎要伸出手去抓王璿的袖角。

“可我是真不知道啊。”王璿回答道,“我又不是那孟氏小郎君,又怎麼知道他對你賠罪會是個什麼反應呢?”

王紳不答應:“但大兄你那麼聰明!你......”

王璿搖頭:“人要與人相交,除了真與誠以外,也是需要講究緣法的。合得來便是合得來,合不來就是合不來,半點強求不得。”

末了,他還叮囑王紳道:“阿紳,這一點你需要先記明白。”

王紳麵上儘是忐忑與猶豫,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將王璿的這話聽進去。

不知坐了多久,王紳忽然抬起眼睛,看定王璿。

望入王紳的眼底,王璿笑了。

“大兄,我還是應該去試一試的,是不是?”他問。

王璿半點不遮掩自己的笑意,他也沒有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隻反問王紳道:“你覺得呢?”

王紳認真想了想,既是回答王璿,也是在告訴自己:“如果我不試,那就完全沒有可能,但我要是試了,就還有些機會。”

王紳嘴裡說著,麵上也帶出了一點笑意。

“那孟彰是個很溫和的郎君,隻要我做了,哪怕他不願意接受,也再不會像現下這樣待我......”

王璿仍是笑著,但眼底卻也有些心疼。

成長,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磋磨。

就像這一次,不論那孟氏小郎君是個什麼反應,但他阿弟,卻是真的要彎下身來了......

可他也不可能去阻止。

這是王紳自己的成長,是他自己的決斷,更是他自己的所願。

他隻是要在重回坦途之前,先從那崎嶇小路中走出來而已。

“大兄,”王紳看著王璿,“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頓了頓後,他想起了什麼,強自壓下心頭洶湧的思緒,極力做出一副端肅的模樣來。

“大兄,有一件事我要先問清楚。”

王璿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說道來。

王紳深吸一口氣,道:“族裡對那孟氏阿彰,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呢?”

雖然已經有所猜測,但等真的聽到王紳這個問題時候,王璿麵上還是顯出了幾分奇異。

迎著王璿的目光,王紳再故作嚴肅,道:“大兄你也好,謝氏、庾氏、桓氏的這一代嫡長也好,全都仍在觀望,未有任何動作。不,不獨獨是你們......”

“除了我們這些在童子學裡進學的小郎君小女郎以外,各家的嫡支郎君、女郎,對孟氏阿彰都還沒有個明白的態度。”

“你們隻看著......”

“旁的人我不太清楚,也不想去在意,我就問一問大兄你,”王紳道,“你對孟彰的態度,可有確定下來了?家族裡呢?家族裡又是個什麼主意?”

王璿定定看著王紳,笑著慨歎道:“阿紳你是真的長大了啊,居然想起先來問一問我了。”

王紳輕咳一聲,催著王璿道:“所以大兄你的答案呢?”

王璿收斂了麵上笑意,端正與他道:“你且去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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