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來就帶有天地權柄的那種,幾乎可以比擬陽世天地那人族部落時代的圖騰神。
而這些酆都出來的人,對他們供奉的諸位殿下也極其狂熱,幾乎不能忍受任何存在對他們殿下的冒犯與謀算。
白星方才那句話,正正就落在了石喜最擔心的事情上。
但是吧,或許是石喜就是這樣木愣的性情,或許也是因為石喜並不似他們所料想的那般簡單,他竟然全然無視了白星話語中的示好,隻給了白星最平淡的反應。
“希望你們真的能做到。”
說完這話,石喜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白星、花縈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無奈。
酆都的這些家夥,真是不好打交道,軟不得硬不得......
花縈正這麼想著,就看到了白星望著她的目光漸漸深凝。
不好。
花縈才剛在心裡暗呼一聲,就聽到白星的話。
“既然酆都不願意出手,花縈......”白星給她傳音,“那麼,王、謝、庾這幾家的動靜就要勞煩你們瑤池派多看著點了。”
花縈的臉木愣一陣,傳音問白星道:“我們瑤池派盯著王、謝、庾這幾家,那你們北辰閣呢?你彆告訴我們,你們北辰閣願意盯著三清,又或者是盯著那孟彰?”
如果白星真敢這樣說,花縈自然高興,不獨獨是她,整個瑤池派都會為北辰閣鼓勁喝彩。但問題是,他們敢嗎?
北辰閣,敢以自己一家的力量,去窺探三清的動靜嗎?北辰閣,敢越過界限,窺探孟彰身上的隱秘嗎?
他們不敢。
尤其是孟彰那邊,北辰閣除非是徹底放棄他們收攏酆都一脈入天庭的意圖,否則,他們隻會比所有人都注意分寸。
白星笑著搖頭:“不,我們騰不出身來。”
“哦?”花縈眯了眼睛,拖長聲音道,“那敢問諸位近來都在籌謀著什麼大事啊,居然這樣的繁忙?”
白星沉吟一陣,拿定了主意:“也罷,告訴你們瑤池派也無不可。”
反正,也瞞不了多久的,現下先跟瑤池派她們說了,反而還顯示了他們作為盟友的誠意呢。
“司馬慎。”他緩慢吐出三個字。
花縈臉上的神色一凝。
司馬慎?
司馬慎!
“你們這就擇定了?”花縈問。
白星不說話,隻笑看著花縈。
花縈沉思一陣,緩慢搖頭:“你們是想要將我們瑤池派給撇開?”
司馬慎身邊,可沒有她們瑤池派的人。
北辰閣擇定司馬慎,不是要將她們瑤池派給撇開又是什麼?
“沒有。”白星搖頭,“你應該也知道,隻要天庭計劃一直沒有崩解,你們瑤池派就永遠是我們北辰閣的盟友。”
“這是已經注定了的事。”
天之帝君想要正位中天,想要徹底將天下收納在天庭的掌控中,就必須得要天之王母的輔佐。這是他們的位格與權柄決定的,也是瑤池派所以會跟北辰閣共同進退的根本原因。
想要立下天庭,將自身所有的位格與權柄落到實處的,並不隻有昊天帝君,還有瑤池聖母。
花縈沉默了下來。
白星看定她,今日裡頭一次真正的誠懇。
“所有的收獲,都要有付出。”他道,“你總不能指望,瑤池派什麼都不做,就將瑤池聖母的權柄落到實處吧?”
花縈眸光一停,迎上白星的視線。
石喜在旁邊沉默,仿佛未曾在意這兩位的來往與交鋒。
“我們知道了。”
白星笑了起來。
孟彰同王紳、謝禮、庾筱從羅學監那裡回轉,走入童子學學舍裡的時候,就敏感地察覺到了學舍裡稍稍變化的氛圍。
他眼瞼垂落又抬起,麵上不見分毫異色。
王紳、謝禮、庾筱停下腳步,叫住繼續往前走的孟彰:“你來說還是我們來說?”
孟彰搖搖頭,繼續往自己的席位處走。
“你們來說吧。”
他走過了白星、花縈、石喜這一列,又走過李睦、明宸、林靈這一列,還走過屬於王紳、謝禮、庾筱這空空蕩蕩的一列,最後在自己的座席上坐下。
白星、花縈和石喜。
他們分彆來自北辰閣、瑤池派和酆都。
孟彰心頭流轉過一道道信息。
撇開不顯於世的酆都,北辰閣所供奉的昊天帝君與瑤池派所供奉的瑤池聖母,雖然在孟彰上一世的神話故事中威名赫赫,但在這方天地、這個時代裡,這兩位現在隻有天之帝君和天之王母的位格,卻得不到天下的拜伏。
也就是說,這兩位仍然是圖騰神。
與如今道家所供奉的諸位人族先賢、各家名門望族所供奉的人族先祖相比起來,這兩位圖騰神也就勉強靠著自身位格立足罷了。
......按照他所知曉的神話故事脈絡,再結合安陽孟氏收集到的道門各法脈的動靜,北辰閣、瑤池派所供奉的那兩位,大抵是在圖謀著“天庭”。
他們想要建立天庭,充實自身位格所附帶的權柄,最後,真正君臨天地......
北辰閣、瑤池派所供奉的那兩位,連帶著酆都裡還不曾顯露於天地的那諸位,從歸屬上來說,算是神。
李睦、明宸、林靈所在的這三清道脈,則該算是仙。
仙與神混在一處,統稱為仙神。
仙神在孟彰記憶中的神話故事中,乃是絕對頂尖的層次,不過現在麼......
在這方天地中,卻還有屬於人族的祖,在鎮壓著這一切。
將書典拿來翻開,孟彰在心裡暗自歎了一聲。
這個時代的華夏,真是大變之時......
上有祖、仙、神爭奪天地權柄,下有陰靈、陰神蠢蠢欲動,中間還有人族內部暗潮湧動,側旁另又有異族窺伺。
委實是難。
自保難,保住家人難,保住族群難,革新天地更難......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隻不過......
他也不能不去做。
能做到多少,就做到多少。
孟彰抬起眼,暗自默念著書典上的內容。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上首教案側旁,王紳已經將羅學監的答複告知了各位小郎君小女郎。
他從上頭走下來,與謝禮、庾筱一道回到自己的座席處。
坐下時候,王紳習慣性地看了孟彰一眼,才回轉目光。
又過得一陣,先生從學舍外頭走了進來。
童子學裡的一眾小郎君、小女郎儘皆肅容靜默。
先生看他們一眼,先將手中的書典放下,站在那裡與他們道:“才剛學監已經跟我說了,今日午時三刻放了你們去......”
“你們是準備送一送史先生?”他問。
下首端坐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們齊皆頜首。
先生凝望著他們,目光在孟彰處停了停。
孟彰與他對視。
先生笑了起來:“很好。”
王紳、謝禮、庾筱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都將先生麵上的神色看得清楚,又怎麼不知道這話根本就是在對孟彰這小郎君說的呢?
先生收回目光,又道:“待午時三刻時候,羅生自會來學舍裡領你們去。現在,先來聽我授課。”
各位小郎君小女郎暗自收斂心神,靜心聽課。
“今日,我們講的是《禮記》的《大學篇》。”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
孟彰靜心聽講,將先生所宣講的這《大學篇》跟他的所知所想相對應。
有疑惑與出入的,孟彰暫且做下標記,待日後再做理解;有契合與認同的,孟彰便都細細咀嚼,想要將這些道理給嚼化吃透了。
如此一堂課聽下來,孟彰收獲著實不少。
待午時三刻,羅學監準時出現在學舍之外。
講課的先生見得,停住話頭,轉而收拾教案上擺放著的書典。
“羅生來了,你們隨他去吧。”
孟彰隨學舍裡的諸位小郎君小女郎們一同站起,肅容與先生作禮。
“多謝先生。”
先生走到門邊,與羅學監頜首,便越過了他往東廂房那邊去了。
羅學監轉臉,對學舍裡的一眾小郎君小女郎們說道:“出來吧。”
學舍裡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們儘皆放下手上的東西,三三兩兩走出來,跟在羅學監身後,往外走。
孟彰無聲行走在羅學監身側。
羅學監看了看他,並沒有說話。
明明是童子學上課的時辰,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卻在學監的帶領下走出來的場景,也是著著實實驚住了太學裡來來往往的郎君們。
“他們這是......乾什麼去?”
“也沒聽說童子學裡今日有什麼事情啊?怎麼不上課,隻往外走?”
“......那是你沒留心吧?”
“所以,到底是有什麼事?”
“童子學裡的那位史先生,今日正式離開太學,回府編書去了......”
“原來是這事啊......”
陣陣低語響起的時候,孟彰察覺到從各處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些目光裡的神色各異,有奇異,有嘲諷,有怔忪,有恍然。
孟彰隻做不覺,仍自平靜行走在羅學監左近。
羅學監察覺,略略放緩了腳步,從走在孟彰身前到與孟彰並列,再到走在孟彰身後。
不獨獨是羅學監,王紳、謝禮、庾筱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也都默契地,將孟彰隔絕在各色目光之外。
孟彰仍在往前走,腳步未有任何變化,身形也仍然挺直,隻眼瞼微微垂落,掩去那平靜,也掩去那一絲波瀾。
太學牌坊那片地界,史磊正與蔡、邵、黃幾位童子學的先生道彆。
“今日之後,你怕是就要輕鬆許多了......”黃先生對他笑道。
“也未必。”史先生道,“編書的事情可多著呢。”
趁著這個機會,邵先生將他心頭藏了一段時日的念頭問出。
“既如此,”他看著史先生,神色認真,“可需要我來幫忙搭把手?”
史先生先是一怔,然後笑開:“倘若可以,那自是求之不得。”
邵先生同時笑起,抬手與他一禮。
“多謝收留。”
史先生還禮:“客氣客氣,我還該謝你願意來幫我一把呢。”
黃先生看看身前的史先生,又看看左近的邵先生,沉默少頃,忽然道:“好啊,你們兩個這是謀算著......要撇開我們了?”
他分了一個眼神看向蔡駿蔡先生。
蔡先生也配合著拉長了臉。
史先生、邵先生對視一眼,哈哈笑開,又齊齊與黃先生、蔡先生道歉。
黃先生麵上神色也沒能繃住。
一時,太學牌坊處的這一個角落儘是笑聲。
爽朗、暢快的笑聲飄蕩在這陰陰沉沉的天地裡,就仿佛是裂開的天光,照出一片明淨來。
“對了,剛才羅生曾跟我說,要多留你一陣。”蔡先生想起了什麼,與史先生道。
史先生被勾起了幾分興致:“哦?是什麼事?”
蔡先生與黃、邵兩位先生對視一眼,齊齊故作神秘,也不解釋,隻對史先生道:“你且靜等著就是了。不是什麼壞事兒。”
史先生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便也就按住了心頭的一點思緒,耐心與幾位先生閒話。
到孟彰、王紳、謝禮、庾筱這一眾小郎君、小女郎隨羅學監一同從學府裡往他們這邊走的時候,史磊也愣住了。
“這......”
蔡先生、邵先生、黃先生這幾位對視一眼,都在旁邊無聲笑,儼然就是看笑話的模樣。
史先生察覺,軟飄飄地瞪了那幾位先生一眼,隨後站直了身體,等著羅學監這一大群人走近。
孟彰與這位先生對上了視線。
史磊給了他一個笑容,隨後便先看向了羅學監。
他肅容,拱手與羅學監道謝:“羅生是來與我送行的?多謝。”
羅學監道:“畢竟是同僚一場。”
兩人簡單說道過幾句,羅學監便往側旁讓出了位置。
他站定的位置,恰恰就在孟彰的身側。
王紳悄然往孟彰所在瞥了一眼,略一沉吟,便率先走了出來,與史先生作禮道謝。
“學生多謝先生多日來的照顧,願先生......”
史先生上前扶住了他。
“不必如此,我不過也是循依童子學的規矩,做了先生該做的事情罷了。”
待王紳等小郎君、小女郎與史先生說過話後,他們各自回到羅學監身側站定,但他們誰都沒有站在孟彰身前的位置。
史先生的目光落在了孟彰的身上。
孟彰上前一步,對史先生拜得一禮。
“學生雖未曾正式聽過先生上課,但也聽諸位同窗提起過先生的學識......”孟彰道,“願先生此去,能一切平順。”
史先生也是臉色一整,遙遙抬手作扶。
“願承你吉言。”
頓了頓,史先生還是對孟彰道:“你身側常起風浪,多有波折,也該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