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這大抵也跟我為什麼穿越、為什麼那樣篤定自己有所憑依的原因一樣,都不是我現在能夠觸及的事情。”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它就在這裡,等日後我修為高了,自然就能看清楚了。”
孟彰這樣想著,也將那些不甘心、想要繼續追尋的念頭壓下,微垂眼瞼,梳攏平複他的心情。
動蕩的心境漸漸穩定,孟彰明鏡一樣的心湖中,有大量的信息湧動而出。
這些信息很是駁雜,也很是瑣碎,但也不是全都無用,其中夾雜著的,也是比較重要的。
是孟彰、安陽孟氏乃至整個帝都洛陽各家修士,都不曾知曉的信息。
就譬如,陰世天地,在呼喚陰神正位。
這些信息,都是孟彰在突破那瞬息間,與天地交感時候從天地之中得來的信息。
似這等來曆的信息,如果沒有被人特意誤導遮掩的話,是絕對真實無虛的。
因為它們來自天地。
是天地的痕跡。
孟彰心神不動,似明月高懸,隻看著明鏡般的心境中種種信息流轉。
到得那些龐雜的信息終於被梳理收攏,孟彰才睜開眼睛。
眼前天地靜默,隻一抹薄霧迤邐徘徊。
孟彰定定看得一陣,吐出了一口濁氣。
陰世天地在呼喚陰神正位......
既是天地在呼喚,那麼,陰神正位,理所當然就是這方陰世天地裡的大勢。
大勢,不可逆。
尤其,當陰世天地呼喚陰神正位的原因,是因為這方天地已經被種種汙濁、絕望、怨懟心念擠壓得不堪重負時候。
天心與民意同時推動的大勢,更不是尋常人可以悖逆。
陰神正位。
孟彰知道,大抵就是輪回和地府了。
孟彰閉了閉眼睛。
‘待會頭空出時間,再好好琢磨一下吧。看看這陰神正位之事,我能不能插手......’
不是孟彰貪心,實在是......
他隱隱覺得,這件事不是他想避就能避過去的。
旁人或許可以,但他?
他逃不了。
哪怕他逃了,總也是要被種種變故推動著陷入這件事情裡頭去的。
而既然逃不了,那他就不逃了。
主動一點,總能握住些什麼不是?
孟彰笑了笑,頗有點興奮。
他輕咳一聲,再次平複下心情,在白蓮蓮台上睡去。
他的根本道則在夢一道。
此次修行破境,除了魂體內流轉的精氣以外,孟彰感覺,根本道則上的蛻變才是最大的收獲。
他須得去看一看。
才剛剛落入根本夢境世界中,孟彰先就愣住了。
“我原本的那葉扁舟呢?”
站在舟船內,孟彰幾乎都不敢認。
他原本那停在根本夢境世界湖麵上的,不過隻是一葉小小的扁舟而已。
扁舟尋常,即便有防護,也很是簡單,隻能庇佑孟彰在他自己的諸多夢境中穿行。
可即便是他自己的夢境,孟彰也知道,在他如今通行的這幾方夢境更深處,還有著許許多多依舊靜默的夢境世界。
那些夢境世界,或是孟彰的噩夢,或是孟彰日常生活中彙聚種種影響衍生出來的夢境。
它們即便完全歸屬孟彰所有,理論上可以任由孟彰通行,但其中的危險也不容小覷。
隻憑孟彰自己當時階段的修為,他可真不敢去碰觸。
而除了那些遮掩在表層夢境世界之下的深層夢境世界以外,孟彰自己夢境世界之外的那些夢海,孟彰也不敢駕著他那葉扁舟闖一闖。
那不是去夢海尋找機緣,那是去送命!
孟彰原本的那葉扁舟,就是那樣的簡薄。但現在呢?
現在孟彰腳下的,卻是一條龍舟。
龍舟雖也不大,隻能坐下兩人。但舟木上龍紋深刻,幾如龍鱗。
龍舟停在夢境湖麵上,任由夢境湖水激蕩,它卻巋然不動。
孟彰定睛看著這一葉龍舟,眼中漸漸顯出幾分恍然。
他知道這葉龍舟為什麼看起來那樣的眼熟了,因為他真的見過這龍舟舟木上那些龍鱗的本來麵目。
就在月下湖的湖底深處,在那方幾乎殊異於月下湖陰域的另一片陰域天地裡。
那條已經死去的龍屍身上,就是這樣的龍鱗。
恍然之後,孟彰眼底生出幾分複雜。
“這次,”他低聲道,“真的是欠大了。”
哪怕還沒有嘗試過這一條龍舟的威力,孟彰也已經感覺到了它的不凡。自然,他也就知曉那些銀魚們到底為了他,都付出了些什麼。
那是銀魚們在那條銀龍龍屍身上汲取來的龍氣。
算是那些銀魚們的本源之物。
有那條銀龍龍屍在,那些銀魚們倒是不必擔心他們的本源能不能補足回來了,但其中花費的時間與精力,卻不是輕易能夠補回來的。
孟彰歎了一口氣,卻也不多說什麼。
那些銀魚們都已經將龍氣給他了,他能怎麼辦?他能將這些龍氣給還回去嗎?
眼下他不知道該怎麼動手啊。
龍氣已經融入孟彰的根本夢境世界之中,合入這一葉扁舟之中成為了一葉龍舟,他要怎麼將龍氣從龍舟身上剝出來還回去?
他隨意坐下,任由龍舟在湖麵上飄蕩。
半餉後,孟彰抬起眼睛,看向了夢境世界之外。
龍舟無風自動,帶著孟彰須臾間停在了夢境世界的邊緣處。
孟彰站起身,凝望著夢境世界之外。
他感受到了一種與腳下龍舟貼近的聯係......
孟彰閉上了眼睛,細細尋找著那聯係。
“......應是那條銀龍的夢境。”
孟彰睜開眼睛,低聲道。
“那麼,我要不要走一趟呢?”
看著腳下的龍舟,又看看夢境世界之外蒙蒙茫茫似汪洋一樣的世界,孟彰沉默下來。
少頃後,孟彰抬手一招。
一把黑傘出現在他的手上,而他的身軀上,又有一件碧清寶衣顯現。
“就走一趟吧。”
“畢竟是一條神龍的夢境呢......”
雖然那條神龍已經死去,那方沉寂的夢境世界很有可能牽扯到他的死因,對於孟彰來說,那樣的夢境世界很是危險,但是......
“有龍舟在,我總能得到那條銀龍潛意識的護持。”
“何況......”
孟彰腦海中,閃過那抹驚鴻一瞥的紅霞。
“我未必就真的會喪命。”
“去試一試吧。”
去試一試,為了那群銀魚,也為了他自己。
陰世天地在呼喚陰神正位,陰世天地大勢已經在漸漸積蓄,當大勢徹底成形,陽世天地那邊會如何暫且不說,陰世天地這裡必有大變。
他需要繼續精進。
他也需要得到更多的倚仗。
孟彰眼瞼垂落,再睜開時候,眼底深處有一絲決意快速凝實。
感受著主人的意誌,他腳下的龍舟陡然加速。
龍舟像是水珠從孟彰的夢境世界世界中衝出,撞入那蒙蒙茫茫的無邊汪洋中消失不見。
孟彰睜大了眼睛,細看著龍舟之外快速變化的景象。
光影扭曲、沉浮,似實似虛,似真似幻......
看得久了,孟彰漸漸覺出了幾分倦意。
他猛地眨眼,更坐直了身體。
“不能睡!”
腳下龍舟舟木處龍鱗蕩起一片華彩,華彩升騰,將龍舟內部空間團團護住。
孟彰徹底清醒過來。
到這一刻,孟彰也覺出了幾分後怕。
好險!
剛剛如果他真的睡過去了,哪怕有龍舟在自發護持,孟彰也必將會在沉神中失去道標,最後陷入某個不知根底的夢境世界中。
如果那個夢境世界隻是平常,沒有那麼凶險,孟彰或許還能夠脫身,但如果那個夢境世界彆有來曆,凶險處處,孟彰怕不是就得陷落在那方夢境世界裡了?
就是再有那抹紅霞顯化來救他,孟彰也得脫去一層皮。
孟彰心下一個激靈,連忙打點起精神,小心掌控住龍舟,不讓自己再出現方才那樣的疏漏。
“......到底還是第一次,不習慣,也太生疏了。”
孟彰這樣嘀咕了一句,駕著腳下龍舟在飄渺又龐大的夢海世界中時而前進,時而後退,時而左拐,時而右側......
龍舟的路線在旁人看來,既荒謬也怪異,但孟彰自己知道,他正在靠近那一方夢境世界中。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於有一片乳白的邊界出現在孟彰的視野之中。
“到了。”孟彰心頭一鬆。
龍舟周身上凝聚的法理前所未有的清晰活躍。
龍舟停了一停。
孟彰凝望著那片乳白的邊界。
到這裡,隻要他回頭,還有退去的機會。
定定望得一陣,孟彰忽然一笑。
那笑容綻開的瞬間,載著孟彰的龍舟在靜止狀態下陡然加速,徑自衝向那片邊界。
水珠落向了湖麵,沒有激起任何一絲漣漪。
孟彰和這龍舟也一樣,他們輕易就越過了那看似厚沉的邊界,衝入那方夢境世界裡。
龍舟帶著孟彰消失不久之後,一隻蝴蝶穿過茫茫白霧,翩翩而來。
蝴蝶停在乳白邊界之外。
“奇怪了,剛才好像有一道氣機在這裡消失......真的沒有人來過嗎?”
一個聲音從蝴蝶身體裡傳了出來。
這裡本就是夢海,夢海太過蒼茫渺茫,若沒有事先錨定,幾乎沒有人會在夢海中碰麵。
那隻蝴蝶上下翩舞得一陣,兩隻蟲眼盯著前方乳白邊界中看了很久。
無聲撲扇一下翅膀,蝴蝶衝向了那片乳白地界。但......
就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樣,那片厚重的乳白邊界悄然崩解又再次彙聚。
才剛衝向乳白邊界的蝴蝶再一次出現,更關鍵的是,蝴蝶那原本清明泛著靈光的蟲眼一片混沌。
也不知過了多久,蝴蝶的蟲眼才再次亮起明光。
“根本就是沒有什麼變化嘛......”那聲音嘀咕一句,蟲眼再看得乳白的夢境世界邊界一眼,悄然回身。
“這夢境世界的道則法理還未曾消散,得繼續等。下次再來吧......”
蝴蝶華美的翅膀接連撲扇,翩翩遠去,隻將那一方仍舊頑固而沉默的夢境世界留在身後,也留在這蒼蒼茫茫的夢海裡。
孟府裡,等在玉潤院的孟廟再一次詢問同樣守在側旁的青蘿。
“阿彰還沒有出來?”
青蘿搖頭,臉色也有些緊張:“尚未。”
孟廟背著手,在廳堂裡來回地走著。
青蘿等了一陣,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最後福身一禮,與孟廟道:“廟郎君,時間也差不多到郎主出發去往太學時候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往太學那邊通傳一聲?”
孟廟被青蘿提醒,也是才想起這件事。
“很是!”他連聲道,又吩咐青蘿道,“你在這裡繼續守著,看阿彰什麼時候出來。我去太學那邊走一趟,給阿彰告假。”
無論如何,強闖入孟彰的修行陰域中,將孟彰帶出這件事,他是不可能做的。
所以如今唯一的辦法,也就隻剩下這個了。
青蘿果斷應得一聲。
孟廟看了一眼青蘿,又看向側旁的孟丁,吩咐他們道:“我走以後,府上的禁製儘數打開,彆管來的什麼人,都不能讓他們強闖。”
青蘿與孟丁齊齊應聲。
孟廟最後看了看孟彰內室的位置,轉身往外走。
走到大門處時候,幾個佝僂著身體的老人出現在他的身側。
孟廟站定身體,躬身鄭重向這幾位老人行禮而拜。
“阿彰就拜托給諸位了。煩請諸位多加小心。”
其中一位老人抬手,虛虛扶起孟廟。
“你且去,這裡有我們守著,即便是司馬氏,也彆想強闖。”
其他幾位老人也都頜首。
孟廟鬆了一口氣。
他所以能夠這樣輕鬆地離開玉潤院,並不真是因為他覺得隻憑青蘿、孟丁兩個執掌孟府禁製,就能攔得下那些彆有用心的惡人。
他真正的仰仗,是這幾位老人。
他再一禮,轉身走過側門,上了已經等在那裡的馬車。
見得上車的是孟廟,而不是孟彰,車夫也是愣了一愣。
“去太學。”
車廂裡傳出來的聲音拉回了車夫的心神,車夫一甩馬鞭,驅使著馬匹往太學去。
太學裡,羅學監見到來訪的孟廟,也很有些緊張。
不等孟廟說話,羅學監先就抬手扶住他,問:“可是孟彰發生了什麼事?”
“並不是。”孟廟搖頭,他斟酌著語言,對羅學監道,“但我這一趟,確實是來為阿彰告假的。”
羅學監細看孟廟的臉色,卻有些糊塗,便問道:“原因呢?原因是什麼?”
孟廟微微吸了一口氣,說道:“阿彰昨日入修行陰域修行,今日晨早都尚未出來,我懷疑他正在破境。”
破境......
聽到這個詞,羅學監先是怔了怔,去後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