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孟彰沒有去琢磨那靈妙,也沒有去思量著構築幻光,他隻體悟玄陰。
誦著玄陰的名,思量著玄陰的本質,孟彰讓自己借助這百字小章,一點點去靠近玄陰,聯絡玄陰。
夢中這湖,又一次平靜了下來。
但,就似孟彰早先所料想的那樣,他長時間的不露麵,讓各處盯著他的目光越發的陰沉起來。
“那孟彰小兒,還是沒有出關?”
陰寒、森冷的某處山脈裡,有人幽幽問。
“還沒有。”
過了好一陣,才有人回答道。
“你們說......”又一道聲音問道,“那孟彰小兒,有沒有可能突破失敗,還在養傷?”
這個問題飄落在山脈中,合入寒風裡,卻隻給他引來了更為凍寒的目光。
“......你覺得可能嗎?”一個聲音嗤笑道。
那個提出這種可能的聲音一時遲疑,然後才為自己辯解道:“我也就提出這樣一種可能而已。”
山脈各處傳來幾聲冷寒的低哼。
化氣境界不過是煉精化氣階段的一個修行而已,又不是煉神返虛又或者煉虛合道那等境界的關竅,能攔得下孟彰那等資質的修士嗎?
“可是,如果那孟彰小兒不是突破失敗在養傷,而是在繼續潛修精進,那以他的資質,還有多少時間,是能留給我們的?”
這樣一個問題飄在寒風中,卻是久久沒有人出聲回答。
問話的修士沉沉掃視過周遭。
這一片山脈裡,到底來了多少人,他不知道。畢竟來的人,都有格外小心遮掩自己的行蹤,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與痕跡,落到旁人眼裡,反成了旁人挾持他們自己的把柄。
但他知道,這一片山脈藏著的人,絕對不少。
可是即便如此,麵對這樣的一個問題,卻還是沒有誰應聲。
不是他們拒絕交流,而是......
連他們自己,都沒有答案。
哪怕他們有一些人,在生前也是資質卓絕之輩,修行精進速度遠超同輩,但他們也無從判斷孟彰的情況。
誰知道那小郎君到底跟這方陰世天地,到底契合到了什麼程度?誰知道那小郎君身上的陰世天地氣數,到底又能給予他何等的加持?
他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
“不多了。”一個聲音道。
“我們必須得儘快出手。”另一個聲音也道,“否則,我們就再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山脈中又是一陣沉默,直到不知過了多久以後,才又有一個聲音響起。
“道理大家都懂,但具體怎麼做,具體的過程又怎麼分配,以及到最後的收獲又怎樣劃分......不得先商量個結果?”
“嗬。”不知山脈的哪處角落,有一個聲音冷笑,“又是這句話。商量商量,總是在商量,卻總是沒有個結果......你們到底是來商量的,還是來做事的?”
沒有人應聲。
不是沒有氣,實在是他們這幾日的情況,果真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
一直來來回回地商量拉扯,偏就總沒有個結果。時間儘都耗在這番拉扯上了......
“大家都彆太計較了,還是利索一點,拿出個框架來,不然,等那些陰神出麵接觸那孟彰小兒,隻怕我們更不會有機會。”
陰神這兩個字一出,整個山脈又都安靜了下來。
山脈中的每一處隱蔽角落裡,都有人不斷變幻位置,接連地打出法印,檢查周遭的情況,生怕從那個犄角旮瘩裡就冒出一道黑漆神光來。
大半日時間過去,那些終於又安靜下來的角落裡才有人忿忿出聲。
“你作死,彆拉扯上我們!”
那人說話時候,一道遮天大手直接循著鎖定的方向拍了出去。
轟隆一陣巨響,山石崩碎濺開,裂出一個深深的大峽穀。
煙塵久久彌散。
好容易才躲閃過的那個修士狠狠瞪了一眼四周。
是的,是四周。
方才對他出手的,並不隻是那個人,還有旁邊更多的修士。
幾乎每一處隱蔽角落,都有人出手了。
若不是他機警,隻怕他現下就已經脫去一層皮了。
那修士急喘著氣平複呼吸,也平複心情。
他也隻能將滿腔的激憤鎖住,不讓它宣泄出來。
“算你聰明。”
山脈的某一處角落,一個幽幽的聲音傳了出來。
在這一道聲音之後,又有幾聲嗤笑聲低低響起。
那修士敢怒不敢言,隻道:“我既然膽敢提起祂們,自然也是做好了準備的,你們......”
“誰知道你所做出的準備,是不是真的能遮瞞過祂們?”一個聲音道。
在這個聲音之後,又有一個聲音響起:“誰知道你所做出的準備,是不是要以我們為代價,轉移祂們落在你身上的目光?”
更有一個聲音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想要將祂們的目光引來,好將我們賣了,用我們來討好祂們?”
那修士磨著牙,卻是什麼話都不說。
待這三個聲音將他們的話都說完了後,才有一個聲音慢悠悠響起:“好了,彆再岔開話題了,還是來說正事吧。”
“畢竟,我們雖然清閒,可留給我們的時間,卻著實不多了。”
聽得那個聲音的話,整個山脈各處才又平靜下來。
“祂們現下隻看著那孟彰小兒,但真要說接納他,卻也未必......”
“我們還有時間。不過,也得儘快。”
雖然沒有人應聲,但隱在山脈各處的修士們,卻都暗自點頭。
“來說一說吧,我們都能做些什麼。”那個聲音又道,“隻有大家合力,才能從洛陽裡得到我們想要的。”
“這,不才是諸位所以願意來到此處山脈的原因麼?”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藏著掖著了,都坦誠些吧。”
“坦誠些,我們還有達成合作的希望,還有收獲的希望;再拖延、再遮掩下去,我們就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小兒長成了。”
“諸位不會願意......眼睜睜看著這個難得的機會逝去,自己繼續困守原地吧?”
深寂的山脈各處,久久沉默。
那個聲音也再沒有出聲,隻是耐心等待著。
天光亮了又暗下,暗下又亮起,但這一片山脈仍然死寂。
“我可以阻斷洛陽帝都的陣禁,讓我們能有出手的機會......”一個聲音終於開口道。
聽得這句話,有人冷哼一聲:“不可能。”
阻斷洛陽帝都的陣禁,讓他們能有對孟彰那小兒出手的機會......
這話說得輕巧,但其中的難度與份量,誰都清楚。
洛陽是帝都,是皇族司馬氏與諸世家望族的地盤。那洛陽帝都的陣禁,自司馬氏一族上位,不,是自曹魏上位以來,就不是握在一家一姓手裡,而是由各家共掌。
想要阻斷洛陽帝都的陣禁,給他們騰出對那孟彰小兒出手的時間和空間,就得同時遮擋住掌握洛陽帝都陣禁的那些家族真人的耳目和力量。
雖然那些世族望族的真人各有立場,但他們的力量是絕對的,他們的智慧和謀略也同樣不容人小覷。想要達成目的,阻斷洛陽帝都的陣禁,豈是那麼容易?
就是司馬氏一族的人......
不對。
想到了什麼,山脈中的許多人齊齊抬起目光,循著早先那道聲音看過去。
然而,那個方向隻有沉沉凝凝、散不去的黑暗。
他們什麼都沒有看見。
“好大的手筆。”一個聲音歎道。
又一個聲音哼了一聲:“我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借著我們的計劃,另有所圖?”
“你的目的,”另一個聲音也歎道,“怕不是那個孟彰小兒,而是彆的吧?”
那個誇口說自己可以阻隔洛陽帝都的陣禁的聲音再開口時候,幾乎完全聽不出情緒。
“諸位自也可以另行猜度,但若是諸位錯過了這個機會,到時候什麼都撈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彆人享用......”他道,“那就都是諸位自己的事,隻希望諸位到時候不要後悔才好。”
山脈裡又是一陣靜默,直到好一會兒後,才有人開口問:“你能給我們多少時間?”
那個言說可以阻隔陣禁的聲音頓了一頓,應道:“三息。”
山脈裡,沒有笑聲傳出。
三息時間,聽上去很短,但若是跟那難度對照起來,就一點都不少了。
“三息......”有人低低沉吟著,在快速思量著什麼。
“隻有三息的時間,不夠。”有人終於開口道。
“確實,”又有人出聲附和,“那孟彰小兒平常少有外出,每日裡出行時候,都是在來往太學。”
“他的府邸與太學位置不遠,隻有兩三條街道的距離。”
“再有,那孟彰小兒來往太學時候,也是其他太學生員來往自家府邸與太學學府的時候。那些太學生員的身份都很是不俗,來往俱都有人護持看顧,而孟彰那小兒這些時日在帝都洛陽裡又是炙手可熱的狀態......”
“我等對他出手,他若是求助,那些世族子、望族子必不會錯過雪中送炭的機會。”
“這又是需要考慮的一點。”
“另外,孟彰那小兒是太學生員,更是童子學的生員,太學的那些博士、學監也罷,帝城裡那司馬慎也罷,都很看重他。我們也需得考慮到他們......”
越是琢磨,隱在山脈各處的修士們就越是頭皮發麻。
這也是他們早先時候總是在商量、在扯皮的原因之一。
在那些人都願意出手賣孟彰小兒一個救命恩情的情況下,他們需要有人去扛住那些人。
而很顯然,這就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甚至連根毛都撈不著最後給彆人送機緣的苦力活。
一時間,這片山脈又平靜了下來。
分散在山脈各處的幾個位置中,有幾人暗下交換了目光。
“我可以讓那些世家子、望族子無法出手。”有人開口道。
那嘶啞的聲音聽著甚為可怖,不過在這一刻,卻沒有人想到這一點,更多的人既是驚喜又是懷疑。
“讓那些世家子、望族子無法出手?”有人重複了一遍,然後看定了那個嘶啞聲音傳出的方向,“你打算怎麼做?”
“很簡單,”那嘶啞的聲音繼續說道,“隻要讓他們隻能自保,自然就可以了。”
山脈的各處,不少修士都皺緊了眉頭。
他們在黑暗中尋找著那個嘶啞聲音傳來的方向,目光冷寒,隻聲音裡一點不顯。
“你不怕那些世家子、望族子聯合起來,圍剿我等?”一個人問道。
那嘶啞的聲音嗤笑了一聲:“他們會嗎?”
又一個聲音問道:“為什麼不會?我們這般挑釁那些世家望族,你真當那些世家望族是吃素的?”
那嘶啞聲音的主人似是搖了搖頭,不甚讚同。
“那些世家望族自然不是吃素的,但......”他道,“他們貪心。”
“隻要我們給出足夠豐厚的利益,那些世家望族,自然就會收手。何況......”
“你們是不是想錯了一點?”那個嘶啞的聲音很有些不解地問。
隱在山脈各處的修士儘都沉默,少頃以後,才有人問道:“什麼?”
那個嘶啞聲音的主人輕笑,道:“你們真的覺得......那些世家望族,是樂見孟彰小兒成長起來的?”
沒有人應聲。
整個山脈裡,隻有陡然凜冽的寒風呼嘯作響。
“未來九卿安陽孟彰,未來頂尖世族安陽孟氏......”
那個嘶啞聲音大聲笑了起來:“嗬嗬嗬。”
“好生響亮的名頭,好生光明的未來,但是......”
“那小郎君,那安陽孟氏,又是踩著誰家的郎君,哪個家族走上去的呢?”
“這天地縱然廣袤,可也是有邊界的。”
有邊界的天地,能夠供養出來的大修、頂尖的世家,自然也就......有數。
亦即是說,當他們站起來,走到高處的時候,也會有人、有家族,被踩下去。
山脈各處,有許多人的目光閃爍。
那個嘶啞聲音的主人並不在意自己到底砸下了什麼,又將會掀起怎麼樣的風浪。
“來吧。”他隻道,“我們都來吧,來分食......”
“這一場盛大的機緣。”
“那一個......真正頂尖的天驕。”
他說這話的時候,隱在茫茫黑霧中的臉也詭異地扯出一個笑弧。
“至於在這場分食盛宴中付出的代價......”
“我們自家的性命也好,隱在背後的力量和家族也好......”
“不都是理所應當的麼?”
那個嘶啞聲音的主人漫不經心道:“那孟彰畢竟......”
“是得到了這方天地氣數的驕子呢。”
想要分食那個驕子,想要搶奪他身上的氣數,不付出代價,有可能麼?
白日陰月輪轉過一圈,這片山脈才終於有人出聲。
“我可以攔下太學的那些博士、學監,但......”
“我也需要幫手。”
山脈裡靜默了一瞬,也有人應聲:“幫手?多少?”
“五個真人。”
沉吟得一陣,有人也出聲道:“可以。”
“道門的幾家法脈也同樣需要注意,你們誰來負責攔下他們?”一個聲音問道。
“我可以攔下瑤池派的人,但我也需要幫手......”
從那一刻開始,這個山脈裡的各處,陸陸續續都有人開口。
他們的計劃,也終於漸漸有了框架,有了步驟,有了真切的安排。
到得一個完整又周密的計劃落下時候,已經是一旬的工夫過去了。
“那就先這樣。”那嘶啞的聲音有些倦怠,那是最洶湧的情緒爆發過一回後的倦乏慵懶,“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