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丟下這句話, 身體也便化作了一團黑霧,向著山脈之外飄去。
“閣下等等!”
有人出聲,想要挽留他, 可他離去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減緩。
這處山脈裡,不隻一個位置的人看著那團遠去的黑霧皺眉。
待天光徹底隱去, 沉凝的黑再次擁抱住這一片山脈時候, 各種細微的波動傳出又隱去。
卻是先前彙聚在這一片山脈裡的人都趁著夜色遁走了,獨將空寂荒蕪的山脈留在了最後。
帝都洛陽裡的幾處深深門戶中、巍峨帝城裡的連綿宮殿裡、無儘重疊的大小陰域深淵所在......
這方天地裡的許多地方,都有一道道身影沒入後隱去不見。
“......回來了?”
當一道身影悄然沒入一處門戶時候, 原本讓他安心的孤冷中, 陡然傳來了另一道聲音。
那道身影停下往某處位置遁去的動作,覷了一眼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應了一聲:“嗯, 回來了。”
“說的到底是什麼事?”
一豆淒白燭火亮起, 勉強在室內的黑暗中撕出些地盤來。
那站著的身影不動, 隻道:“還能是什麼事?就是那近來帝都洛陽裡名頭極為響亮的孟彰小兒啊......”
那坐在燭火旁邊的身影抬起眼,似乎並不覺得意外。
“孟彰?他們不想讓他長成?”
“看你這話說的,你該問......這天下, 到底有哪個, 願意讓那小兒長成!你該問, 這天下,到底有什麼人, 能夠按捺得住那份天資和氣數的誘惑!”那道才剛歸來的身影也不站著了,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
坐在燭火旁的身影沉默了一瞬。
“......你們都在擔心, 那孟彰的出現,並不僅僅隻代表著他個人,還代表著某個時代浪潮的降臨?”
才剛坐下的身影聽得這句話, 很有些好笑:“你以為隻有我們?嗬。你就沒想過,你為什麼會對那孟彰小兒的事情這麼上心嗎?”
若不是警惕,若不是防備,若不是小心,他會那般關注那孟彰小兒?不過是一個小兒罷了,值當他如此?
燭火旁的那道身影目光微沉:“大勢是阻擋不住的......”
“......你當他們誰是傻的?那些個人,他們誰不知道這一點?”屋裡的另一個人翻了個白眼,道。
燭火旁的那道身影陡然抬起目光:“等等,你這話......是不是彆有意思?”
“什麼彆有意思?沒有的事!”屋裡的另一個人斬釘截鐵地道。
“你且實話告訴我,這一趟的那些人裡,你覺得有多少,是真的要對那孟彰出手的?”燭火旁的那道身影看定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聽到這個問題,卻是悄然來了精神:“有多少?這個問題嘛......”
那坐在燭火旁的身影有些氣,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但屋裡的另一個人也不懼他,反而甚為理直氣壯:“什麼意思?我大老遠跑了那麼一趟,一路費儘心思遮掩躲藏,好不容易才得了那麼點收獲,你不會隻想著幾句話就將消息帶走吧?”
那坐在燭火旁的身影語氣一滯:“你想要什麼?”
另一人笑了起來,好整以暇地反問:“你覺得呢?”
“《千金方》?可以,借你翻閱半個月。”那坐在燭火旁的身影沉吟一陣,終於緩慢開口。
屋內另一人的眸光閃了閃,卻很快隱去。
“半個月?不行!至少一個半月。”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一時氣結:“一個半月?你想得太好了!”
那另一人隻是笑,並不在意他的語氣。
“一個月!不能再多了!”那坐在燭火旁的身影沉了沉心神,緩慢說道。
“一個月......”另一個人沉吟開口,似乎還在猶豫。
但那坐在燭火旁的人卻完全不接話。
另一人見得,也知道這大抵就是底線了,他若是再不鬆口,接下來隻怕是一拍兩散。
“一個月就一個月,但除了《千金方》以外,其他的藥書和醫書也得可以讓我借閱。”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抬眼看了過來,另一人迎著目光望過去,身形無有一絲晃蕩。
“可以。”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最終道,“但隻能是基礎的藥書和醫書,更珍貴的......沒有!”
另一人笑了起來。
“真正要對孟彰那小兒出手的,大抵會有三方......”
“一個,是那些藏在陰溝裡心思惡毒的鼠輩。”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微微頜首:“他們會出手,不意外。”
那些鼠輩最愛的,就是摧毀天驕。不論是生前,還是陽世,那幅死性就是改不了!
很多時候,那些鼠輩想要的,壓根就不是從天驕隕落過程中獲得的什麼好處和利益,而是純粹就摧毀天驕的快慰。
“再一個,是帝城裡的某些司馬氏族人。”
某些司馬氏族人......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再頜首:“因為司馬慎?那倒是不奇怪。”
“最後一個,是帝都裡的某些世家。”
燭火旁的那道身影聽得,就有些沉默。
說起來......
雖然他的家族沒有打算真的出手,但何嘗又不是藏了一點這樣的心思呢?
“誰家都想要讓自己家族安安穩穩,都想要讓自己的家族永遠高高在上......”不奇怪。
隻是那最後的半句話,坐在燭火旁的他張了張嘴,卻總是沒能自然說出口來。
“......我想知道的,不隻有這些。”他最後說出口的,是這樣的一句話。
“《千金方》的一個月翻閱期限,可沒有那麼便宜。”
屋裡的另一人沉默了一陣,張嘴往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一連說了七、八個名字。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聽著,心情很有些複雜。
一個個地牢記在心裡後,他抬眼,看向靜默坐在另一邊廂的人,跟他再次確認:“你確定是他們?”
另一邊廂的人隨意點頭:“你們若不是知曉我有這份能耐,又怎麼會將這件事交給我去辦?”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沒有搭理他,他再次回顧了那名單後,眸光有些微的沉。
另一邊廂坐著的人換了個姿勢,然後又抬眼看他。
打量得他一陣,那人問道:“怎麼?可是發現了什麼?”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隨後忽然一笑,問他道:“你想知道?”
屋裡的另一人撇了撇嘴,心裡暗下罵了一聲:小氣。
但他麵上卻是不顯,更隨意地擺了擺手,似乎壓根沒有將這事情放在心上。
“你愛說不說,誰稀罕知道這個?”
反正,總還是世家和皇族之間的那點相互算計。
這麼多年旁觀、偶爾摻和一二,他都已經習慣了。唯一倒黴的,大抵就是那個孟彰小兒吧。隻因自家身上的那一份天資、氣數,就成為了旁人攪動局勢漩渦的棋子......
“除了這些呢?”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不理會他的態度,又抬眼看過來,繼續問他。
“除了這些以外,”那另一個人失了興趣,隨意又乏味地開口道,“約莫就是道門那幾家法脈都在準備混水摸魚的事了吧。”
“哦?”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催問,“具體的呢?更具體的,到底是他們中的哪些支係?”
那另一個人維持著最後一點耐心,又給出了幾個名錄。
坐在燭火旁的人默然聽著。
待儘數默記下以後,他重又問道:“可還有其他的發現?”
其他的發現?
聽得這個問題,那屋中的另一個人神色有些奇異。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看得分明,隻用目光看定了他。
那另一個人回過神來,迎著對麵望來的視線道:“我其實也不能確定,隻是隱約有些感覺。”
“什麼?”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終於開口。
“我覺得,”另一個人沉吟著開口,“那些陰神......”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目光更往身側燃起的燭火看過去。
慘白淒冷的燭火在燭台裡安靜燃燒,渾然不見任何異樣。
那道身影這才悄然放鬆下來。
屋裡的另一個人顯然也知道這一盞燈燭非是尋常之物,待觀察過燈燭的狀態後,他才悄然鬆了口氣,繼續將含在嘴裡的那半句話吐出。
“這一次可能也混了進去。”
那道坐在燭火旁的身影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地開口:“你是說......”
迎著投落過來的目光,另一個人點了點頭。
“我是有這種感覺不錯,但到目前來說,還不確定真假。”
他隨意收回目光:“所有我發現的、覺得可疑的信息我儘都說予你聽了,你以及你背後的那人、那家族,到底信不信,那就是你們的事了。”
“出了問題......”他道,“你們彆找我,找我我也不認的。”
坐在燭火旁的那道身影靜默許久,終於擎著燈盞站起,走出屋子去,將另一個人留在這屋舍裡。
另一個人壓根就不在意,他陡然伸手,接住一枚不知從哪個方向彈射出來的玉令。
這枚玉令極為簡單,除了一個“藥”字篆文外,再無旁的紋飾。
它上麵甚至沒有殘留一點他人的氣機。
沒有紋飾、沒有氣機......
倘若不知這枚玉令的根底,不知道這枚玉令的用法,那麼任是誰來,對著這一枚玉令,怕都是不知道該怎麼去使用。
“......還是這麼的謹慎。”嘟噥歸嘟噥,被獨留在屋舍裡的那個人小心地摸索了這枚玉令一陣,最後歡喜又小心地將它收起。
“《千金方》......”
“終於是能窺見一二了。”
擎著慘白淒冷燈盞的那道身影兜兜轉轉,不知穿行過幾處陰域,轉換過多少到氣機遮掩,終於在天初亮以前,走入了一方堂皇陰域之中。
堂皇陰域的正堂處,有人守著燈,翻著書頁靜等。
聽得外間的動靜,燈下的人停下動作,抬眼看過來。
擎著燈盞的那道身影手往前一舉,燈盞上的那點慘白淒冷燭火飄飄蕩蕩著落向陰域中`央的那一處燈盞,沒入燈台中與燈盞中的燈燭彙成一豆。
將空蕩蕩的燈盞收起,站著的那人肅容抬手,恭敬與中央處的那人一禮:“郎主。”
那郎主平靜頜首,隻問道:“可有收獲?”
那人不敢叫燈下的人久等,連忙便將剛得到的消息儘數說道出來。
那手指仍然撚著書頁的郎君垂眼思量一陣,最後隨意頜首:“原是這樣。”
那站著的人往上方覷了一眼,悄然擰起了眉關。
“吩咐下去吧,這段時間,多留意著些帝都裡的動靜,上到帝城,下到平民的那些小陰域,都看著些,莫要疏漏了。”
那站著的人連忙應得一聲:“是,郎主。”
坐著的郎君漫不經心地轉回目光,重新落定在手上的書頁裡。
“你有疑問?”
聽得上首落下的這句輕飄飄問話,站著的人心神陡然清醒。
他原是想要搖頭的,但目光往上飄了飄後,卻是停住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