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頃刻間,安陽孟府這一前一後兩架馬車便直接陷入了針雨的範圍。
孟氏的馬夫見得對麵變勢,麵上神色無有分毫變化,隻是隨意地一轉手腕。
長鞭接連幾遍掃過虛空。
每一次掃過,便多出一片雲光將那玄光針雨遮擋下來。
那一片接著一片升起的雲光儼然變成了重重撐天巨浪,將那些玄黑針雨全數遮擋下來,不叫那些玄光影響到馬車。
尤其是打頭孟彰坐著的那一輛。
落在後頭的那一架馬車裡,孟廟很有些坐不住。
他時而支起半個身體,探身去看前方,時而又側身看向分坐他左右兩旁的羅甄兩位先生。
被他幾番變幻的動作打擾,羅先生睜開眼睛。
他先自看了一眼甄先生那邊,確定甄先生沒有被孟廟打擾後,羅先生方才回頭,給孟廟傳音。
“廟郎君還是回到位置上坐好吧。”
孟廟陡然驚醒。
他連忙坐直了身體,繃緊麵容,小心地封鎖好他自己周身的每一點動靜。
“羅先生,外頭的情況怎麼樣?阿彰他沒事吧?我,我......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羅先生偏轉目光,看見那坐在馬車裡就似坐在牢獄一樣提心吊膽的孟廟,心裡不覺歎了口氣。
“都還在掌控之中,阿彰他也很好。”羅先生先回答他,然後頓了頓,才又道,“廟郎君自個多注意些就好。”
“早先跟你說起過的事情,也都莫要忘了。”
孟廟臉皮一紅,連忙點頭。
在孟彰身邊掀起漩渦那一陣子,不,應該說在他被擇定跟隨孟彰走出安陽郡以前,安陽孟氏族中就一直在教導著他這些方麵的事情。
他也很用心地學了。
但,他就是這樣的沒用。
學了,就隻是學了,真正遇上事情的時候,還是失了分寸,亂了陣腳。
也就是現在還沒有因為他的緣故影響局勢變化,否則,就算阿彰、安陽孟氏族裡沒多說什麼,他也沒有這個臉麵再一直待在孟彰身邊了......
孟廟雙手緊握成拳隱在袖袋裡,整個人坐得筆直筆直。
他在借這樣的姿勢穩定自己的心緒,從而嘗試去在這樣陡然發生的混亂中把握住某些東西。
或是他自己,或是這局勢變化的時機。
他不求能在這樣的混亂中立下什麼樣的功勞,起碼不會是因為他,給了有心人機會。
還有,如果真的出現了什麼意料之外的因素......
起碼給他一個機會。
一個幫孟彰頂上那個意外的機會。
孟廟雙唇抿成了一條薄線。
他可是阿彰的伯父呢。
羅先生一直分出了部分心神觀察著跟他們同坐在一輛馬車裡的孟廟,見得孟廟這般調整,他心裡也穩了穩。
行了,孟廟這位郎君今日裡應該不會成為他們的破綻了。
羅先生將大部分心神收回,也開始專注馬車附近的局勢。
一方陰域在他身周若隱若現。
陰域之中,有人提筆描紅,有人潑墨書畫,有人捧著書卷細讀......
這陰域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麵容,一樣的氣度。
都是羅先生本人。
這就是羅先生作為陰靈所修成的陰域。
這樣的陰域與陰世天地各處時空縫隙中散落的大大小小陰域相似又不同。
因為,散落在陰世天地各處時空縫隙中的大小陰域,有一部分是由天地自發孕育出來的,有一部分卻也是陰世天地裡的陰靈自己修煉出來的。
這麼說吧,在陽世天地的民間,陰世天地裡的陰靈們有一個更帶著另外幾分意味的彆稱——鬼。
其中,一些強大的陰靈,更有鬼王、鬼神的尊號。
而這些由陰靈自己修成或是以自己一身道行侵染煉化的陰域,亦同樣有一個與他們相襯的彆稱。
鬼域。
現在,在羅先生身周若隱若現的這一方小陰域,就是羅先生自己修成的鬼域。
鬼域與陰靈己身的道行、功果息息相關。得了自家鬼域支持的陰靈,力量自然也會有相當程度的抬升。
羅先生的鬼域展開,與他同出一門的甄先生身上也傳來一陣低低的嗡鳴。
嗡鳴聲中,又是一片鬼域鋪展開來。
甄先生那展開的鬼域中,也是一個個甄先生以書生的姿態演化萬象。
不過,相比起羅先生那方鬼域裡,更偏向於文字、文學等等人文方麵的研究,甄先生的那一方歸於裡,則偏向了天地,偏向了數理方麵的研究。
一人文、一天地數理,兩方展開的陰域雖然大有不同,但相互之間卻自有一種補益存在。
不斷的勾連、不斷的補益,使得兩方陰域越發的強大。
它們似畫卷,一縱一橫間,在這一片地界裡支撐起一方特殊又自然的界域。
界域擴大擴大又擴大,輕易地將安陽孟氏的兩駕馬車也都給囊括了進去。
“這是怎麼回事?!”
長街之外,有人低低咒罵了一聲。
“那兩個安陽孟氏的書生,怎地也是這樣的棘手,真該死!”
“你們到底是怎樣收集情報的?!居然會出現這樣離譜的差錯?!”
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的兩個管事不敢抬頭,更不敢為自己辯解,隻能垂著頭頂,靜默地承受。
“......待回去以後,你們自個去領罰。”
“是,令主。”
到這個時候,另一邊廂先前眼觀鼻鼻觀心置身事外的另一個人卻是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
“甲七。”
那甲七連忙應得一聲:“屬下在。”
那令主沒有分出一點目光來看他,仍自隻盯緊了長街中的那兩駕馬車。
“你們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那甲七無言一瞬,不作任何辯解,直接雙膝著地,大禮拜伏。
“屬下不力,請令主降罪。”
那令主冷哼一聲,問:“所以,你們是真的什麼都沒做安排?”
甲七仍是沒有言語,腦袋緊緊貼伏在冰涼的石板上。
早先已經被麵前令主責問過一回的那兩個同僚,並沒有因此而生出什麼幸災樂禍的感覺來。
恰恰相反,他們心頭被某種莫名的情緒給撅住了。
除了這一種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想明白的情緒以外,他們再覺不出其他來。
那令主嗤笑一聲。
“倒也是,越過我給你們分送秘令的,可是家主呢。我一個令主,縱然得家族信重,承領這些雜事,又怎麼能及得上家主尊貴?”
才剛剛站穩了身體的那幾個人,也是幾個激靈,整個人拜伏在地上,不敢作聲。
那令主久久沉默,仍自隻凝望著長街裡的那兩輛馬車。
或者說,在他的眼中,其實隻有一輛馬車。
落在後頭的那輛馬車裡,有兩方殊異有彆有奇妙的鬼域在瞬息間爆發擴張,由虛至實演化。
正正好地,這兩方鬼域將暴起的兩個影子、一個隱在陰影間隙之中的異獸給震激了出來。
羅甄兩位先生的鬼域,在瞬息間成為了另一個戰場。
整一個長街裡,最前頭的那一輛馬車陷入了一種矛盾的處境中。
倘若不看坐在馬車車轅上的車夫,這一輛馬車可謂是獨立在風浪之外。
縱然它自己就是那暴風的風眼、漩渦的中心,但落在所有旁觀之人的目光中,卻愣就是清清靜靜的,不沾染那些風暴與渦浪。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這一次可以敗退而回,卻絕對不能連那孟彰小兒的丁點底細都摸不出來。
孟彰自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的。
他輕輕翻過一頁書卷,才重新抬起目光來,看向前方。
馬車有車簾阻隔內外,沒有分毫餘波能夠越過那薄薄的一片車簾,驚擾到孟彰。
然而,此刻孟彰抬眼,卻已經將這周圍的諸多爭鬥來回都看了一遍。
孟彰鬆開撚定書頁的手指。
書頁在半空中嘩啦啦翻轉過一陣,自然而然地合上。
錦囊裡的銀魚們察覺到了什麼,一時躁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