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的那些友人……
謝遠暗下搖頭。
經了這三次以後,他自己都已經再不敢打包票說是能夠全盤信任。又哪裡還能強行拿主意?
孟彰聞言,看向車廂外頭的天色。
少頃,他搖頭:“今日時辰已經不早了,該回府去了,就暫且到這裡吧,待過得幾日,另尋了時間再去擺放也不遲。”
謝遠鬆了口氣,當即就道:“依你。”
孟彰聽著謝遠那快到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的話語,忍不住笑了笑。
謝遠覷他一眼,放鬆了魂體倚靠在車廂的廂壁裡,問:“有那麼好笑嗎,阿彰?”
孟彰沒有收去麵上的笑意,反倒還更放任了幾分。
“倒也沒有。”他道,“就是覺得你似乎有些過份緊張了而已。”
不說還好,說起這個,謝遠就更是幽怨。
“真的是過份緊張了嗎?”他問,“我還更怕自己不夠謹慎,反而連累了你呢。”
孟彰搖搖頭:“想要連累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謝遠也搖頭:“對你或許是,對我卻不然。”
孟彰默然了一瞬,才再開口說道:“嚇著你了?”
謝遠不點頭也不搖頭,就是很有些慨歎:“我是真沒想到隻是我的身邊就隱藏了那樣多的勢力。我還以為他們的身份都比較乾淨的。”
孟彰又一次笑了起來。
謝遠掀起一點眼皮看他。
孟彰的目光轉過來,對上他的視線。
“你在與他們相交的時候全憑雙方秉性,都沒有特意探查、確定過他們的身份,又說什麼身份乾淨不乾淨?”
謝遠沉默著,一時找不到言語來反駁。
孟彰的聲音低了低。
“說起來,今日的事情還該是我跟你道歉才是。”
謝遠一愣,眼瞼全部抬起。
孟彰的目光還在看著他:“你今日帶了我出來,除了同他們分說那降雨符籙相關的事情以外,其實還是想要將你的這些友人介紹給我,好讓我也能從他們那裡分得些許助力……”
謝遠聽著,麵上的笑意就摻雜上了幾分苦澀。
他原是這樣想的沒錯,但現下結果卻證明他想得太多了。
“你想讓他們與我結交為友,但我與他們相見時候,卻反而是沒能留存幾分交情,更多都確定彼此的盟友關係和立場去了……”
“是我辜負了你的好意。如今,連帶著你同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也多了些詭譎,”孟彰跟謝遠道歉,“此事,我著實抱歉。”
謝遠搖頭:“這哪兒能怨你?”
這一頃刻間,謝遠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悠遠的慨歎。
“是我想得太好了,沒有思慮周全……”
雲藍、商老爺子和柳惠,他們一個個各有精擅之處,不論是眼界、學識、心胸或是其他,都是難得的上上品級,怎麼看怎麼都是出身大家,背後彆有力量作為支柱倚仗。
而,這樣的身份來曆,他自己也很明白,必定無法擺脫謀算和布置。
他自己庸碌,所以可以將那些事情儘數拋在一邊,隻顧著自己的那一點癡性,隻沉迷在自己鐘愛的事物上,但孟彰不是。
孟彰心中的願景和他背後的乾係,都必定牽扯到族群背後的謀算中,這是絕對不容置疑的。
雲藍、商老爺子和柳惠他們背後的力量……
不論他們在早先時候有沒有針對孟彰的謀算,有沒有想過要借著孟彰涉入到族群更高層處的布置與爭鋒之中,當孟彰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他們也都要開始嚴肅地思考這一個問題了。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謝遠低著頭重複道。
不過謝遠到底也不是那等自怨自艾的人,過不得多時,他自己就打點起了精神。
“下一次不會了。”謝遠對孟彰道,“下一次我一定先問過你,再來安排這樣的事情。”
孟彰有些好笑:“難道今日裡的這些事情,你早先就沒有問過我了嗎?是我點頭答應了你才領著我來走這一趟的。”
“那不一樣,”謝遠搖頭,“早先我問過你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沒有調查明白呢。下次得更仔細一些。”
說到這裡,謝遠抿了抿唇,認真道:“下次若是再這樣不謹慎,真出了點什麼事情……”
“我自己倒也罷了,但阿彰,你不能有任何閃失。”
孟彰胸有大願,乃是鴻鵠一流的人物,日後必定能引領族群走入嶄新的境地,他絕不能輕易折損在未長成以前。
孟彰默然一瞬,看著謝遠眼底暗自紮根的堅定:“我與你,其實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都是一樣的陰靈之身,都是一樣的炎黃族裔,哪兒就有什麼不同的呢?
謝遠仍是搖頭:“你和我當然不一樣。”
孟彰隻搖頭,卻也沒有繼續與他爭辯。
謝遠原本還想沉默,但他再看得他一眼,卻是忍不住告誡道:“阿彰,我知曉你的秉性,但有些事情,你卻一定得要記下,絕對不能疏忽。”
孟彰才眨了眨眼睛,都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就聽見了謝遠無比鄭重的話語。
“你且得要保重自己。”
“哪怕是所有你的友人、族人、親人都在你麵前為了你消散隕滅了,你也得存活下去。因為……”
“有一些事情,是真的隻有你才會去做的。”
“也是隻有你,才會有希望做成的。”
“為了那些事情,為了我們炎黃族群,你得留到最後。”
孟彰還是不讚同,但謝遠看著他的目光卻完全沒有動搖。
他隻能沉默。
這沉默一直持續到了馬車停下。
“郎主、謝郎君,謝府到了。”車夫的聲音從外間傳了進來。
“我到了。”謝遠低低說道了一聲,才重又抬眼,看定孟彰默然拒絕的臉。
半餉,他忽然笑了一下。
孟彰定睛看他。
謝遠道:“我到了,就先回去了,待過得幾日,我將事情查得更明白了,便再往孟府給你送帖子。”
孟彰仍是沒有說話。
“阿彰,”謝遠歎了一聲,“你這些年以來都接受良好,怎麼就沒有辦法真正地認同這世道的習慣呢?”
孟彰默然片刻,終究是沒有辦法再繼續保持沉默。
“我也不知道。”
謝遠很有些無奈地搖頭:“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我回去了。”
孟彰頜首,看著謝遠下了馬車。
在謝遠走過謝府的門檻,孟府的馬車才調轉了車頭,沿著巷道往外走。
謝遠回身時候,正正從那漸漸合攏的大門間隙處看見那遠去的孟府馬車。
謝府管家垂手默然站立,無聲等待。
待馬車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謝遠邊往書房裡走,邊吩咐側旁的管家:“將近幾十年來從各處遞送到我們府上的帖子都帶到書房裡去,我要仔細看一看。”
謝府的管家被驚住了。
“是全部嗎,郎主?”
謝遠點頭,重複著強調道:“全部。”
略停一停,他還道:“如果那些帖子因為時日久遠,實在找不到了也不打緊,隻將能找到的都送過來就是。”
雖然擔心孟彰,也擔心自己的那些摯友,但謝遠到底不是嚴苛的性子,還沒等管家為自己分辯,他自己先就開口提及這事情了。
也沒辦法,實在是謝遠的要求很有些過份。
他要的可是近幾十年間遞送到他們府上來的帖子。而且是全部!
幾十年,全部。
縱然謝府治家嚴明,自有章條打理,但也不是連同幾十年間的全部帖子都收藏得完好無損的。
更緊要的是……可還記得前一陣子謝氏族中的清查?
那一番清查,謝遠府上也不是完全的乾淨。謝遠不確定那些人有沒有對他謝府人情往來的帖子動手腳。
聽得謝遠最後的話,謝府管家才剛剛提起的心就放鬆了不少。
但他心裡仍然緊繃著,一邊細看著謝遠麵上的神色,一邊低聲詢問道:“郎主,可是我們謝府上又出了什麼問題?”
謝遠停了停,搖頭道:“沒有。”
謝府管家真正放鬆了下來。
可下一瞬,他就聽到了謝遠低低的話語。
“起碼在當前,還沒有。”
謝府管家整個人都不好了。
在當前還沒有?那就是往後可能會有?
“是誰?”他忍不住問。
他們謝府乃至整個陳留謝氏早先時候才剛剛經曆過一番清洗,怎麼地,那些人是怒了?又要想儘法子將他們謝府、陳留謝氏一族給重新拖回去才好?
真就怎麼都不肯放過他們謝府,放過他們陳留謝氏?
謝遠搖了搖頭,待回過神來後,瞥了他府上這管家一眼。
“我也還不知曉,所以需要再探查探查,你也多留心著些就是了。”
謝府管家躬身一禮,應道:“是,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