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龍書柳氏可是自部落圖騰年代時候,就一直負責族群與異類相關事宜的。
哪怕此後的漫長歲月裡,龍書柳氏也隨著部落以及圖騰神的消失而衰落, 他們龍書柳氏異類中也仍然有著相當隆重的聲望。
如此情況下, 這一枚萬族盟鈴又豈會是此刻柳惠所提起的那般簡單尋常?
謝遠心下嘀咕著, 眼角餘光也在悄悄觀察另一邊廂的孟彰。
不知道阿彰他是不是了解這一枚萬族盟鈴的份量……
孟彰眼皮子一掀,目光就轉到了謝遠這邊廂, 同謝遠對視了一眼。
謝遠一愣, 旋即放鬆下來。
或許阿彰仍然不是很明白這枚萬族盟鈴所具備的份量, 但他顯然仍舊保持著謹慎和清醒, 知曉自己要做的是什麼又不需要背負什麼。
“雖是如此,”孟彰搖頭, 目光又自看定了柳惠,“但我不能收。”
柳惠郎君原本還在半空中的手停住,稍嫌板直的視線撞入孟彰的眼底。
“你不能收?”
他將孟彰的話重複著,似乎是想要通過這樣簡單的方式弄清楚孟彰心中的邏輯,又似乎是想要跟孟彰直接討一個更明白的說法。
“是的, ”孟彰回答他, “我不能收。”
迎著柳惠郎君的目光, 孟彰再看得那枚萬族盟鈴一眼,先問他道:“郎君先前可是已經同雲藍女郎和商老先生聯係過了?”
柳惠看他一陣, 默然點頭。
孟彰露出一點笑意:“如此, 郎君也該知曉我為自己擇定的道路了吧?”
柳惠緩慢吐出兩個字:“教化。”
孟彰點頭,承認了柳惠的說法。
“不錯,就是教化,”他道,“我所願教化的, 是我炎黃族群的黎庶。”
“在我的規劃裡,凡是我炎黃族群的族裔,都將是享受這重教化的對象。”
“不問來曆,不問出身,不問血脈,不問層階。”
“也所以,”孟彰將原本有些重的語氣輕抬起,一頃刻間,他說出口的話語便顯得輕快且理所當然,“即便有異類通過輪回轉生我炎黃族群又如何?”
“隻要他們不叛離我炎黃族群,隻要他們還承認自己炎黃族群的身份,那他們在我這裡,便不會有多少區彆。”
謝遠聽著,麵色既震撼,也自豪。
看,這就是我的知交!
看,這就是孟彰!
這就是,我炎黃族群的少年英傑!
柳惠郎君一貫木訥的麵容似乎也有些動容,但它到底很快又恢複了平穩。
“我想我明白了,”他道,“雖然如此,但我還是想要你收下它。”
孟彰眉目動了動。
柳惠郎君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
“你或許不需要這一枚盟鈴來調用我龍書柳氏在諸異類中的影響力,但你一定需要它來說服我炎黃族群中的更多人。”
柳惠郎君很認真地道:“異類可以不管,但你要做的事情……”
柳惠似乎搖了搖頭,又似乎沒有。
“在我炎黃族群中影響太大,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看著你做成這事的,你需要更多的幫手和支持。拿著它,你將得到我龍書柳氏的支持。”
孟彰的目光再次落下,定定看著那枚紋刻一個又一個異類徽記的銅鈴。
“你一個人,可以代表整個龍書柳氏?”孟彰問。
另一邊廂的謝遠也正用驚疑不定的目光打量著他的這位友人。
他是真的沒想到,他這位慣來癡迷於破損珍寶的友人,居然會在龍書柳氏族群中享有此等話語權,幾乎不必再跟任何人商量就可以代表整個龍書柳氏說話。
柳惠搖頭,回答他道:“我不可以。”
“那?”
孟彰和謝遠都被柳惠弄得有點迷糊了。
柳惠郎君看著他們兩人,竟是又笑了一笑:“我不可以,但它可以。”
它?
順著柳惠的目光,孟彰和謝遠兩人也看到了那一枚安靜躺在案桌上的小小銅鈴。
柳惠郎君的右手在那枚萬族盟鈴上方拂過,就見萬族盟鈴表麵亮起一道微光。微光之中,一個龍紋字符顯化而出。
孟彰和謝遠心神一頓,旋即俱都讀懂了這個文字。
柳。
若將這個文字稍作變形,那便是這一處小小油鋪各處可見的氏族徽記。
“這個萬族盟鈴上……”謝遠很快就了解了,他第一次在這場對話中插口,“藏有你龍書柳氏的先祖烙印?”
柳惠點頭,肯定了謝遠的判斷。
“畢竟是關乎異類的萬族盟鈴,沒有內藏先祖烙印作為鎮壓,誰知道那些異類會不會如約遵守昔年我炎黃族群與他們協定的盟約?”
謝遠低低歎了一聲,不說話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麵對異類時候,炎黃族群多留一個心眼絕對不是什麼壞事。
要知道,那些異類天生一股野性,自來就鮮少有願意約束天性的時候。
何況異類之間原本就不比炎黃族群講究傳承,他們族群內部的紛爭廝殺從來沒有間斷,前一日還是這位稱王呢,後一日就能換成另一位稱尊。前朝的法令今朝不認是常有的事情。沒點手段鎮壓著,異類那邊廂的事情能吵得人頭疼。
柳惠的目光重又看定了孟彰。
“你拿著它,”柳惠道,“等你的作為和態度取得我龍書柳氏先祖烙印的認可,自然就能得到我龍書柳氏的支持。”
頓了頓,柳惠又道:“不難的。”
孟彰還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另一邊廂的謝遠的臉皮就又抽動了幾下。
隻看這一枚萬族盟鈴落到他的手上就知道了,整個龍書柳氏,大抵也唯有他柳惠能夠說出這樣的三個字來。
也不對。
謝遠眼角餘光瞥向孟彰那邊,又飛快地改變了自己的判斷。
或許柳惠還真的沒有看錯,這件事對於孟彰來說,不會是什麼難事。
孟彰的眉眼動了動,他搖頭笑了一下,到底是伸出手去,將那枚小小銅鈴拿了過來。
銅鈴落在孟彰手上的那一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了有什麼纏繞上了他的氣機。
孟彰不自覺地閉了閉眼睛,感受著那股力量。
似是盟誓,又似是某種檢定……
看著那一瞬氣機微動又悄然平複下來的萬族盟鈴,柳惠神色微緩之餘,還分給了那有些緊張的謝遠一個眼神。
謝遠看了看柳惠,又看看那正將萬族盟鈴收起來的孟彰,到底是緩和了臉色。
那萬族盟鈴說到底是他們炎黃族群的東西,哪怕其中再有什麼隱秘,也絕對不會禍害到他們炎黃族群的血脈族裔,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擔心?
反正此間的事情,孟彰心裡該都是有分寸的。
“那彰就愧受了。”孟彰說道。
柳惠搖搖頭,臉色一下子就顯得寡淡了。
見著這樣的柳惠,謝遠的臉色又是抽動了一下。
又來了又來了……
這家夥除了對他那堆破損的珍寶以外,就沒有幾分耐性。慣常都是事情說完了就不願意再在這些雜事上徒自虛耗時間和心力。
其實說起來,似今日這樣其實還算是好的了,起碼麵對孟彰,這會兒已經說完事情的柳惠沒有直接趕客,不似往常時候這人招呼他一樣。
孟彰看著柳惠和謝遠兩人的神色,心裡也是明白。
“今日叨擾郎君,就不在這裡繼續打擾了,”他站起身來,同柳惠告辭,“待來日,彰再與郎君敘話。”
謝遠跟著站了起來。
柳惠顯然放鬆了些,即便他顧慮著孟彰,極力將那陡然改變的姿態遮掩,也還是有些拙劣,輕易就讓孟彰和謝遠看破了。
謝遠幾乎忍不住扶額。
柳惠自己隻不覺,聽著孟彰的話也不留人,提著燈就要將孟彰和謝遠往外送。
“那我送送小郎君。”
孟彰笑著頜首,帶著謝遠跟上柳惠。
直到孟彰跨出小油鋪的門檻,柳惠方才又想起了什麼,叫住孟彰道:“我旁的事情做不好,但對於修複殘破、損害的珍寶還是有幾分研究的,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就將東西拿過來。”
“我給你看看。”
那笨拙的模樣,直看得旁邊的謝遠搖頭。
但縱是如此,謝遠也還是得幫著這位友人描補。
“這倒是真的,回頭你要是遇見什麼殘破、損壞的法器奇珍,可以拿過來給他看看,大抵該是能有些希望的。”
頓了頓,謝遠補充道:“尤其是經卷、觀想圖和舊籙這一類的。”
聽著謝遠的話,柳惠連連點頭。
孟彰看著這兩人,笑道:“嗯,我記下了。”
柳惠再次露出了一點笑意,目送著孟彰和謝遠跨過門檻,坐上馬車離去。
待馬車消失在灰黑的迷霧裡,柳惠才帶著燈轉身回去。
“阿惠他就是這樣的性子,你可還習慣?”謝遠問道。
孟彰麵上帶著笑,回答他道:“外拙而內秀,沒什麼不習慣的。”
謝遠暗自放鬆了些。
“阿彰,你接下來還有什麼地方要去的嗎?”他問。
儘管這次出行訪友是謝遠起的頭,但到這會兒,他是真的不敢再強拿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