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猶自懵懂迷茫的王紳、謝禮和庾筱這三個小郎君小女郎, 還是謝平、庾亙和桓泰更能追趕上王璿的思路。
“阿璿,你是擔心這件事酆都地府裡的那些陰神們也會插手?”庾亙問道。
“我不擔心這個, ”王璿搖頭, “酆都地府的那些陰神們或許看重孟彰這小郎君,但可卻也不是他的什麼事都要照看著。和事無巨細地將孟彰護在祂們的羽翼下比起來,酆都地府裡的那些陰神更願意讓孟彰自己學著去處理他的事情, 不是嗎?”
“那……”庾亙張了張嘴,麵上不解仍未散去。
倒是另一邊廂聽了這麼頃刻間的謝平和桓泰兩人隱隱有了些明悟。
王璿便含笑看向了謝平和桓泰兩人。
謝平也笑了起來, 他問:“阿璿你是擔心酆都地府那一眾陰神手裡原本不被祂們重視的東西,會被孟彰這小郎君收用?”
倘若謝平話語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庾亙還是沒想明白, 那他和旁邊茫茫然神飛天外的王紳、謝禮、庾筱這三個也差不多了。
“酆都地府那一眾陰神手裡……原本不被祂們重視的東西?”庾亙自言自語一般地問著, 麵上迷霧也漸漸散去。
王璿和謝平含笑看著他,耐心等著,稍遠些的桓泰眼瞳深處生出幾分晦澀的幽暗。
看來,果真不是他的錯覺, 琅琊王氏、陳留謝氏和潁川庾氏近些年的關係似乎又修複了些啊。這不,他們三家這一代主事的青年郎君們交情越來越親近了……
這種情況絕對不能被放任。
桓泰幾乎沒花費多少工夫就做出了決定。
“確實,”他覷準時機,恰到好處地插話道,“酆都地府裡的那些個陰神……”
略一停頓,桓泰搖了搖頭,才繼續道:“哪怕不涉及祂們手裡握著的權柄, 隻祂們的那一份名位, 就足夠給祂們聚集足夠龐大的威望和影響,尤其在這陰世天地裡。”
庾亙眼底麵上的最後一點迷霧終於散去。
“所以阿璿你們是在擔心這個?”庾亙眼眸先是一亮,隨後也跟著沉了沉, “這倒確實是……不能疏忽。尤其是酆都地府這些陰神正位陰世天地的大勢已經彙聚成功的當下。”
“這個時間節點裡,可正是那些酆都地府的陰神們眾望所歸的時候。”
王璿讚許地點了點頭,隨後就直接將他的猜測說道出來。
“石喜出身酆都地府,自孟彰從安陽郡踏入帝都洛陽以來就一直想要投效他……”
王璿望向了王紳,王紳連忙收攝心神,點頭肯定這個事實。
“但不論他先前如何表現,孟彰那小郎君卻都不曾鬆口,直到今日。而這兩日裡圍繞著孟彰這小郎君發生的事情……”王璿道,“你們也都知道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被自家大兄盯得死死的,莫大壓力之下,王紳的腦子格外的靈敏,幾乎趕上了謝禮想明白的速度。
“……大兄,”王紳試探著開口,見王璿默許地看著他,便即一股腦將他心中所抓住的那個念頭說道出來,“大兄指的,莫不是在大晉陰世疆域以外的那些人族城池?”
庾筱心底迷霧被點破,心神微顫之間看著謝禮和王紳的目光都變了些模樣。
王璿滿意地點點頭:“繼續。”
王紳備受鼓舞,當即就道:“為著峻陽宮裡的那兩位,大晉陰世疆域裡短時間內是不好涉及這件事的。但大晉陰世疆域做不了事情,不代表大晉陰世疆域之外的地界也同樣做不得。”
謝平、庾亙和桓泰也都讚許地衝他點頭。
王紳強自壓抑心頭的激動,極力去盤算這其中的利弊。
半餉後,他乘著胸中一口意氣,對王璿道:“大兄,這事出身酆都地府的石喜做得,我們這些世族高門也同樣能做得,而且……”
“如果石喜真的動了,那我們幾家跟上,不正好能借石喜的動靜遮掩我們的底細嗎?”
他們這些頂尖世族為何能在被皇族司馬氏忌憚防範的情況下,仍然遊刃有餘、腳步穩當?這其中固然是有他們家族從古至今強者始終不曾斷代的原因,可他們幾家家族的根底並不完全死守在大晉疆域裡也是相當重要的因素。
莫要忘了,根深葉茂從來都是世人對世族高門的深刻認知之一。尤其是似琅琊王氏、陳留謝氏、潁川庾氏、龍亢桓氏這樣的頂尖世族。
哪怕是皇族司馬氏,也未必能夠摸清他們的根底。
不過有一點該是所有明眼之人都心知肚明的,他們這幾家頂尖世族,一定在大晉疆域之外彆有布置。
王紳都已經將話說完了,卻一直沒聽到王璿接話,心神當即就忐忑起來。
“還有嗎?”眼見著王紳的目光開始生出搖晃,王璿才終於說話了。
“還,還有?”王紳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王璿就不說話了。
王紳情緒低落下去。
庾亙笑著開口打圓場:“阿紳你的想法確實很好,但你到底是年歲小,想得少了些,不怎麼周全,不過也不著急,你慢慢跟著你大兄學就是了。”
雖然完全不能釋然,王紳還是垂著頭來跟庾亙道謝。
桓泰在旁邊看了這麼一陣,正思量著什麼,忽然就轉了目光往弈樓外頭看去。
王璿、謝平、庾亙這些人也都轉了目光看得一眼,回頭就衝桓泰笑道:“你剛還埋怨著呢,這不人就來了嗎?”
王紳這三個小的初初還覺得有些奇怪,聽了這話也就都明白了。
卻是桓睢到了。
桓泰先是笑了笑,隨後臉色又收斂了去。
王紳看了看他,猶豫著想要說些什麼,但卻總是沒提起精神來,於是便隻是沉默。
桓睢的速度很快,過不得多時,弈樓的門扉就又被叩響了。
“進來吧。”桓泰答了一聲。
門扉打開了又合上,到那動靜終於停下來以後,從玄關處走到一眾郎君近前的,果真就是桓睢。
隻是今日的桓睢和往日裡他們所熟悉、所見慣的,似乎又有了些不同。
王紳、謝禮和庾筱睜大眼睛打量著也在座席處坐下的桓睢,一時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們倒也不是沒有見過穿大袍廣袖、發髻梳得整整齊齊後端正束起的桓睢,但就算是那樣穿著打扮的桓睢,和他們今日所見的桓睢也很不一樣。
桓睢察覺到他們的目光,眼皮一掀,凜冽霜寒的目光便覆壓下來。
隱隱從中窺見幾分鎮壓不住的熟悉煞氣,王紳、謝禮和庾筱三人才莫名地放鬆了些。
幸好,幸好。幸好縱然穿得人模人樣、氣質翻天覆地,桓睢到底也還是他們所認識的那個桓睢,而不是完全、徹底地變化了模樣。
見他們回過神來,謝平好心地提醒他們:“你們不是說學舍裡的學監特意將授講課程往後拖延了盞茶時間麼?”
王紳、謝禮和庾筱眨眼相互看了看,然後才反應過來。
“是了,時間也差不多了,”跟謝平道謝過,王紳這三人便連忙從座中站起,跟王璿、謝平幾人道彆,“那我們就先回學舍裡去了。”
王璿這幾個青年郎君自然不會攔著他們,當即就點頭了。
不過在王紳真正往外邁開腳步以前,王璿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王紳低著頭走到他的近前。
王璿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你剛才那事情想得少了,得空了再好好想一想,回頭我還會問你的。”
王紳當即精神大震。
他不怕王璿再來考問他,就怕王璿對他失望,連問都不問了。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大兄。”王紳歡快道。
王璿點點頭,目送著他們這三個小郎君小女郎往門外走。
“阿睢呢?不一塊兒嗎?”庾亙低聲問道。
王紳、謝禮和庾筱三人的腳步一停,各自側眼看來。
桓睢抬眼看過去,神色始終平淡,人也仍舊在座席處坐得穩穩當當的,一點動彈的意思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