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自家軟柿子小姐要問話,府中眾人褒貶不一。
多數人帶著我倒要看看閨閣女兒能玩出什麼花樣的心思來,少數則私底下議論昨日秋菊被罰跪一事,存著幾分小心。
聽著暖閣外的院子裡吵吵鬨鬨,富麗堂皇的將軍府儼然菜市口,明溪蹙眉不耐。
主子在裡麵坐著還未發話,外麵的倒自顧自東拉西扯聊起天,可見平日裡將軍府的規矩有多鬆散。
“傳管事嬤嬤。”明溪輕抿一口茶水,勉強將不耐壓下,示意竹清出去叫人。
林虎家的帶領六個管事婆子魚貫而入,大多是秋夫人在時的舊人。
秋夫人出身寒微,不甚會打理家事。秋將軍憐惜夫人體弱,特意尋了些會管事的婆子入府。
秋夫人還在時,婆子們還有所顧忌。
夫人去後,管事婆子上欺秋將軍粗人一個,下欺秋婉稚嫩,秋將軍拚命掙來的家產,竟是供他人揮霍。
待秋婉出嫁後,更是仗著遠離秋將軍不受約束,在侯府的唆使下欺辱秋婉,哄奪秋氏家產。
隨意掃一眼,管事婆子通身綾羅,穿金戴銀。
小指粗的金鐲子一帶就是兩對,走起路來叮當作響,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地主婆走親訪友。
林虎家的搶先開口介紹管事婆子,又特意強調婆子們如何得秋夫人看重。
想以孝壓她,做夢。
明溪打斷她的話:“不必,我問你們一句,你們且答一句。”
“是,小姐想問什麼儘管問,”林虎家的站在婆子中間,數她金銀掛滿身,很是顯眼,“夫人最是通情達理,從前也常有過問詢,我們自是知無不言。”
言外之意就是若小姐不通情達理,那她們可就不會像對秋夫人那般“知無不言”。
明溪氣笑了:“若如此,自是正好。我且問你,府中管事月錢多少?”
“半兩銀子。”
“金銀之價如何?”
“一兩金子可兌約莫十一兩銀子。”
明溪輕嗤一聲,吩咐竹清取來戥子,慢悠悠替眾人算道:“將軍府開府十七年,縱且按各位入府十七年算,便是二百零四個月。再算寬裕一些,逢年過節賞賜每年以二兩銀子計,合一百三十六兩。”
“一百三十六兩銀子可換約莫十二兩金子,”明溪望向林虎家的,不容一絲置喙,“你先來,頭上簪的,耳上掛的,手上戴的,統統卸下來過一過戥子。”
林虎家的見不過說話片刻,明溪便算出這些年她們名義上該得的收入,心下不免慌張。
又聽到明溪吩咐竹清取來戥子,要她把金銀過戥子一稱,更是慌亂。
林虎家的突然哭天抹淚:“老婆子替將軍管家多年,從來不敢有一分怠慢。今日卻被小姐如此懷疑,這叫老婆子的臉往哪裡擱,我還不如隨夫人去了的好。”
說罷猛地衝向一旁的書櫃,圍著她的六個婆子反應迅猛,眼疾手快拉住林虎家的。
其中一個道:“老姐姐這麼多年辛勞,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裡,小姐最是溫和,怎麼會懷疑老姐姐。”
明溪冷眼看著“奮力掙紮”、一心求死的林虎家的,冷笑道:“你們都放開她。”
六個管事婆子不聽,依舊拽著林虎家的,明溪怒拍桌子,低喝一聲:“放開!”
管事婆子被明溪散發出的迫人氣勢驚住,不自覺鬆開了林虎家的。就連一直站在明溪身側的竹清和蘭香都愣了一下。
若說昨日明溪的不尋常是初醒的倦鳥,今日進到暖閣的明溪,便如一隻翱翔天際的猛禽,漂亮的眼眶裡是從未見過的清明和果敢。
沒有眾人相拉,林虎家的悻悻回到位置上站好。
明溪瞥了眼戥子:“是自己動手,還是等石先替你們動手。”
石先是跟著秋將軍一起上過戰場的老兵,瘸了一隻腿後留在將軍府,與林虎一起主管外院,負責將軍府護衛以及喂養馬匹,極為忠心。
六個管事婆子先被唬住,排著隊走上前稱金銀。
其中兩個的金簪金鐲金耳環相加竟重達十三兩,其餘四個大多在八.九兩上下浮動。
而這隻不過她們戴出來的分量,沒戴出來的,不知還有多少。
話說回來,論她們幾個在府中的地位,有些旁的收入也不稀奇。
但一想到便是她們幾個協助男主吞並秋氏家產,在她陷入絕望之時苛待她,私吞廚房給她的飯,私拿庫房給她炭火,她就很不爽。
她不爽,就要找她們幾個的不痛快。
林虎家的尋思著她男人同石先一起管外院,不分上下,依舊遲疑。
明溪盯著林虎家的,笑問:“怎麼?不肯?”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從小姐的笑容裡看出滲人的寒意。
林虎家的哭喪著臉取下金飾,一件一件過了戥子,合起來足有十六兩。
明溪隨意拿起一個小指粗的金鐲把玩,金鐲做工精細,用的是如意紋樣,寓意事事如意。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
這一世,怠慢過秋婉的,富貴的,卑賤的,統統不能如意。
“這十七年可真辛苦各位了,為著這些俗物,怕是沒吃過一頓飽飯。”明溪將金鐲擲到林虎家的麵前。
“哪能啊,將軍常說吃飽了才能當好差,從來不苛待我們飯食。”沒想到真有個婆子腆著臉奉承。
明溪倒沒什麼反應,隻感歎秋將軍帶兵打仗一流,挑管事婆子的眼光就不行,可見術業有專攻。
一旁站著的竹清是想笑又不敢笑,小臉憋得通紅。
昨個兒才被提拔上來,頂了秋菊位置的蘭香噗嗤一笑,臊的奉承那婆子悻悻收斂笑容。
“各位勞苦功高,這樣,今日我做回東,請嬤嬤們吃場酒。”明溪話音才落下,竹清板著臉輕拍巴掌。
立即進來一位婢女回話,正是同蘭香一起被提拔上來的雲梅。
“酒席已在外麵擺好,嬤嬤們請隨我來。”雲梅從前身為粗使丫鬟,沒少受管事婆子打罵,此刻心裡不知有多暢快。
沒有給眾婆子拒絕的餘地,明溪已淡淡開口:“嬤嬤們要吃酒席,麻煩她們便是不妥。你們按照昨夜我吩咐你們的,去一一問話。”
竹清抬手招來一個小丫鬟服侍明溪身側,便含笑招呼婆子們出去吃酒,蘭香和雲梅福了福身,也跟著退了出去。
明溪斜倚羅漢床上,抱著手爐閉目養神。
話本裡講過,秋將軍去後,侯府仗著已吞下不少秋婉的嫁妝,越發怠慢她。
秋婉死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明溪十分討厭的季節。死前,秋婉缺衣少食,時常受那些管事婆子責罵羞辱。
是竹清跪求已經成為姨娘的秋菊,替她求來一點禦寒的炭火。
是蘭香從廚房盜來滾燙的烙餅,怕烙餅冷了,蘭香把滾燙的餅放在胸口,以至於她胸口紅腫潰爛,疼痛不止。
是雲梅在秋菊吩咐丫鬟婆子對她拳腳相向時,用瘦弱的身軀緊緊護著她,以至於內臟受損,吐血身亡。
他們身上所穿,口中吃食皆是她的嫁妝,他們用著秋將軍用命一點點積攢下的,一派理所當然。
反倒是她這個主人想要吃食炭火還要靠竹清去求,靠蘭香去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