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二月二龍抬頭的大日子,皇帝下旨命太子祭祀社神,向天下表明太子之位穩若泰山,不可撼動。
同時,一道為太子選妃的詔書頒行天下。
驚蟄過後寒冰退散,萬物複蘇,春花日漸爛漫,百姓競相出遊。各家女郎與郎君結伴同行,於城外江邊支起帳篷,迎春遊玩。
“太子殿下選妃之日定在穀雨前後,”唐聽瀾輕嗅帳中燃起的百花香,“我阿娘要我去,我才不去。殿下鐘意婉婉,我去了肯定落選,落選多沒麵子。”
“什麼沒麵子?”陽華懷抱一捧桃花走進帳篷,“我特意選了些未綻放的桃花,你們拿回家去擺上,自有一番春意縈繞。”
跪坐在軟墊上的明溪起身接過三兩枝桃花,吩咐竹清去取一個白瓷瓶來,笑著說道:“她說她怕落選沒麵子。”
陽華下巴微揚等待宮女替她解下披風,隨意撥弄兩下琴弦,打趣道:“這個熱鬨不湊也罷,你要是去了,小心我們這裡的某位女郎吃醋,將來要惱你呢!”
“還說我得理不饒人,那日我平白被冤,事後不過調侃許惠幾句,你們兩就笑話我笑了十來天。”明溪沒好氣地用桃花戳陽華的腦門,一麵斜了眼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唐聽瀾,忽然反應過來。
明溪起身就要朝外走去:“好啊,我算是明白了。難怪自從選妃聖旨一下,你們總在我麵前提選秀之事,原來一開始便是在笑話我。”
唐聽瀾連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殿下還不快哄哄婉婉,她這下是真惱了。”
陽華輕撫琴弦,故弄玄虛:“哄婉婉,憑我們兩個是哄不好的。”
似乎察覺到苗頭不太對,明溪轉身欲走,一個不察撞上來人,唬得她皺眉輕揉鼻尖,煞是可愛。
來人一襲雲紋墨衣,腰佩玉環香囊,望向眉頭緊鎖的女郎時目光柔和。
“孤……我聽聞江邊垂柳倒映水中彆有一番景致,不知婉妹可願隨我一觀?”太子緩緩作揖,廣袖自然而然垂下,袖邊雲紋皆化作水浪,狀似漫不經心一禮,儘顯君子之風。
沒等明溪開口,候在一旁的蘭香已為明溪披上披風,陽華和唐聽瀾見狀忍不住朝蘭香豎起大拇指。
“殿下既然都開口了,我若拒絕豈非顯得我不知好歹?”明溪定了定心神,以一種輕快的語氣反問太子。
這便是成了。陽華和唐聽瀾會心一笑,太子掀起帳簾等明溪走出,兩人並肩行於江畔。
“我知道婉妹一直在回避選秀一事,”太子斟酌再三說道,“當日婉妹親近我是因顧澤之故,現下撫遠侯府已然沒落,婉妹再無威脅。婉妹若是不願,我可向父皇說明,將你從選秀名單上劃去。”
“然後和不愛的女子相守一生,兒孫滿堂?殿下甘心嗎?”明溪冷聲反問。
她以為她表現的已經夠明顯,沒想到這太子在朝堂上翻雲覆雨信手拈來,在情·事上看似主動,實則依舊處於被動。
“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太子神色黯然,“婉妹不願意做的事,我不會勉強婉妹。”
“殿下又怎篤定我不願意?”
她一個姑娘家都說到這份上了,榆木腦袋要是再不開竅,她真想把他的腦袋撬開來,看看裡麵裝的究竟是什麼君子之道。
就算君子之道,也不能耽誤她的人生大事。
明溪止不住感慨,上元節時信誓旦旦,東宮裡以利誘她的太子殿下哪兒去了。
現下顧澤大勢已去,他們之間無阻無礙,明明是水到渠成的事,偏偏這位以溫潤君子著稱的太子殿下對她過於溫潤。
可是尊貴的太子殿下呀,有些時候大可霸道些。
太子聞言先是一怔,臉上常掛著的溫和笑意也隨之碎裂開來,他手足無措地像個孩子。
他想牽起她的手,觸碰她柔軟的肌膚。他想將她擁入懷中,為她擋下江邊涼風。他想與她一起,看春夏溫暖炙熱,看秋霞漫天,看雪落紅梅。
四時之景,若多了一個她,便是天上人間。
良久,太子緩緩解下腰間玉佩,鄭重地遞給心上人:“此物乃我出生時母親命人打造,陪同我走過這二十來年。現在,我把它和我的這二十年一同交付於你。”
“昊日江風為鑒,此生我定不相負。”
明溪接過玉佩,笑容明媚:“我收下了。”
收下你過往的二十年,也收下你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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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裹挾著琴音傳進遠離江邊的一頂帳篷中,顧澤一雙桃花眼半眯,勾住一壺清酒大口喝下。
這是陽華的琴音,她在為她同父異母的兄長和那個賤婢祝賀。
陽華,高貴明媚的陽華。他是那麼愛她,她怎麼能在此時彈奏這樣歡快的曲調,在他心上紮上狠狠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