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妃受委屈了。”對麵的女子被幽禁快有半年。
天氣漸漸轉涼,冬日就要來臨,從前四季如春的關雎宮此刻倍顯荒涼。
明溪漠然一笑:“陛下身子骨如何了?”
半年以來,永嘉帝隔三差五便踢開關雎宮的大門。先是軟語哄勸,又是冷言威脅,最後總是負氣離去。
這是一場她和永嘉帝之間的心理博弈。
他要她臣服,她要馴服他,就看誰先沉不住氣。
但實際上,從他沒有一開始就折斷她脖子的時候,他就已經輸了。
現在她等的,不過是一個時間。
李琰眉頭微皺:“前夜伴駕之人不僅有張貴妃,還有一位昭容,一位美人。”
離了她,他還真是荒·淫。
“那位昭容死了,”李琰補充,“兒臣去看過她的屍體,脖子被生生折斷。”
永嘉帝本性殘暴,還是東宮太子時,死在他身下的女人就不知凡幾。
登基後她仗著了解他的性情,看似肆意,實則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四年專寵,世人隻看到她風光無限,隻看到他把她捧在手心,渾然忘卻曾經慘死在永嘉帝身下的女人。
她們想取而代之,她就隨她們的意。
李琰輕歎一聲:“張貴妃也被嚇出夢魘,這兩日噩夢纏身。”
“野望不小,膽子卻不大,”明溪口吻嘲弄,“明日讓陳禦醫來給本宮請平安脈。”
翌日,陳禦醫沒來,來的是位不速之客。
明溪躺在貴妃榻上,身上搭著厚厚的狐皮大氅,手裡拈著一支紅梅。
她的眼睛似乎在看紅梅,又似乎透過紅梅,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永嘉帝靜靜坐在貴妃榻的正中,眼圈周圍發青,整張臉透著深深的疲憊。
他輕輕抽出她手上的紅梅,隨意轉動兩圈:“朕記得你最受不得冷。”
沒有他的憐惜,一年溫暖如春的關雎宮也冷下來。他看向蓮花銅爐,裡麵隻有零星炭火閃爍。
明溪將手縮進大氅之下,頭偏向一邊,沒有搭話。
永嘉帝把紅梅擲到地上,強硬地扳過她的臉,迫使她正對自己。
一雙淡然的眼眸就這樣暴露在他的視線中,他不帶一絲憐惜地撫過美豔的容顏。
冰冷為她增添異樣的風情,那是宮裡其他女人沒有的,獨屬於她的倔強。
“為什麼不說話?”永嘉帝鉗住她的下頜,手上力道逐漸加重,似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明溪緊閉雙唇,一聲不哼。
良久,永嘉帝冷笑:“朕有的是時間陪你熬。”
寬大的手緩緩攀上少女柔軟的脖頸。
隻要他稍稍用力,麵前的少女就會像幾日前那個無趣的昭容一樣,了無生息。
明溪伸出舌頭舔舐嘴角,挑釁道:“陛下隻要用一點力氣,臣妾就真的不會說話了。”
永嘉帝微微用力,五道清晰的指痕霎時浮現在她白皙的肌膚上。
明溪仿佛感覺不到流失的空氣,依舊譏誚道:“陛下大可再用些力。”
永嘉帝頹敗地鬆開手,撂下一句話甩袖離去:“你不怕死,自然有人怕死。”
百合跌跌撞撞跑進寢殿:“娘娘有沒有被陛下傷到?”
明溪擺擺手,裹緊狐皮大氅,整個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悶聲悶氣:“遞個話出去,叮囑父親和姐姐小心。”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傳來蘇太傅因禦前失儀被打入大牢的消息。
“為了什麼?”明溪鎮定詢問。
李琰拱手道:“父皇久不至政事堂,今日突然前去。他以蘇太傅出門先邁左腳為由斥責太傅心懷不軌,意圖犯上。”
深深吸了一口氣,明溪勾唇輕笑:“還有的鬨。”
本以為最多傍晚時分就能等到少女求饒,永嘉帝心情愉悅,沒想到子時的更聲響起,還不見少女前來求情的身影。
永嘉帝大怒,派兵包圍靜安巷的蘇府,吩咐不準任何人出入。不能出入,則不能采買吃穿用度,蘇夫人隻好帶頭縮衣減食。
除此外,永嘉帝命人將嫁與江家的蘇嫣然和其子綁入宮中。
“姐姐在哪兒?”明溪聽到百合來報,瞥了眼掛在壁上的黃楊木弓,匆匆跨出殿門。
與永嘉帝好歹同床共枕許多年,明溪大致猜到此刻蘇嫣然會被綁在哪兒。百合福靈心至,取下木弓緊跟著明溪。
關雎宮外守衛的禁軍橫刀欲攔,不想明溪拿起匕首直直朝人刺去。
禁軍又不敢真傷了她,象征性掙紮兩下便放人離去。
明溪手握黃楊木弓,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永嘉帝躺在龍椅上,懷中抱著一位身穿紅衣的少女。
明溪很快收回視線,轉頭看向虎園。蘇嫣然和她的孩子被綁在一顆樹上,正對著一頭關在籠中的白虎。
白虎是兩年前她和永嘉帝在玉蘭圍場抱來的小虎崽,在她的管束下未曾吃過人。
不過最近半年她被幽禁關雎宮,沒人能管得住永嘉帝,想必它已大開殺戒。
“哇嗚嗚嗚……”清亮的童聲一刻不停,“阿娘,怕怕……”
虎嘯如雷,蘇嫣然也嚇得緊閉雙眼。
“跪下來,”永嘉帝笑的殘忍,“求朕。”
蘇嫣然哭著搖頭:“不要跪他,小柳兒不要跪他……”
張貴妃沒見過這場麵,瑟縮在永嘉帝懷中,不想永嘉帝一把推開她,走到明溪身側。
明溪舉起彎弓,眼神淩厲,一支羽箭極巧地穿過鐵籠欄杆縫隙,射中白虎。
在疼痛的刺激下,白虎用身子瘋狂撞擊鐵籠,混合著虎嘯,異常駭人。
明溪從箭囊中又取出一支箭,慢慢拉開弓弦:“陛下知道的,臣妾最不會的就是求饒。”
永嘉帝冷笑一聲,接過宮人遞來的彎弓,將她射出的第二箭劫下。
他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傲骨要一點點磨。”
“然後變成她那樣,”明溪回頭看了眼癱軟在地的張貴妃,輕蔑問道,“陛下喜歡那樣的臣妾嗎?”
不正是因為她從未低頭,所以他才如此執著。
隻要她今天跪在他麵前乞求憐憫,她就會立即淪為張貴妃之流,連最後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明溪再次拉弓搭箭,瞄準籠中的白虎。永嘉帝默不作聲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一箭,兩箭,三箭……
白虎身中數箭,猩紅的血緩緩滲出鐵籠,衝天異味刺激地張貴妃不停乾嘔。
聽到乾嘔的聲音,明溪和永嘉帝同時回頭。
陳禦醫隨行伺候,登時被傳喚上高台為張貴妃把脈。
良久,陳禦醫恭敬道:“啟稟陛下,貴妃娘娘遇喜已有兩月。”
張貴妃不敢置信地撫摸平坦的小腹,這裡孕育著陛下的第二個孩子,她的骨血。
永嘉帝聞言一怔,立即看向麵無表情的明溪,想要從她的臉上尋找出生氣的跡象。
明溪滿麵春風,沒有一絲難過:“恭喜陛下和貴妃娘娘了。”
永嘉帝意興闌珊:“放人。”
飛快地跑進虎園替蘇嫣然和小侄兒鬆綁,明溪一把抱起站不穩的小侄兒。
她抬頭看了眼一直望著她的永嘉帝,頭也不回地返回關雎宮。
蘇嫣然跌坐圈椅,拍著心口一陣後怕:“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明溪思索一會兒,平靜地注視蘇嫣然:“此事一出,朝堂不穩,天下將亂。”
“你拿著它去找江朗月,”明溪從紫檀書架上取出一個明黃綢盒,盒中赫然放置著鳳印,“就說陛下昏迷不醒,請他帶兵入京拱衛。”
蘇嫣然茫然地接過鳳印:“鳳印無調兵之權。”
“我知道,”明溪淡淡道,“但玉璽不出,鳳印便象征著天下最大的權力。”
蘇嫣然恍惚間悟出什麼,驚歎一聲後收好鳳印。
明溪親自將蘇嫣然送到宮門前,餘光瞥見永嘉帝派來監視她的內侍。
她一字一頓:“姐姐,今日我便算還了你的姐妹情。但是,父親棄我十餘載,我斷然不會救他。
蘇嫣然了然於心:“妹妹如此絕情,我亦無話可說,我隻求蘇家日後莫要被你牽連。”
江朗月駐守邊關,蘇嫣然這一去怕是需要幾月。
明溪仰頭望天,看了眼監視她的內侍:“你自去回稟陛下。”
內侍告了聲罪,轉身離去。
不知不覺走到花園,南角不知何時建起琉璃花房,在燈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
明溪緩緩走進去,巨大的琉璃花房內紮著一個用樹藤製成的秋千,藤條上還開著一朵朵紫色的小花。
“這是皇兄送你的禮物,”身後響起許久未聽見的男聲,“不過還沒完成。”
明溪回頭看向來人:“我要你派人去保護姐姐。”
襄王負手而立,反問:“為何不你派人?”
“我的人就是陛下的人,”明溪坐上秋千,似笑非笑,“我不需要生鏽的劍刃。”
“可這把劍本身就鏽跡斑斑。”
明溪歪著頭,微微一哂:“本宮會使這把劍恢複寒光。”
輕淺地腳步聲傳來,兩人同時噤聲。
“娘娘您在此處嗎?”是百合的聲音。
明溪輕咳一聲:“何事?”
百合循聲而來,看襄王在場,不知該說不該說。
“他是本宮的劍。”意思就是但說無妨。
百合低聲道:“陛下親手為張貴妃灌下一碗紅花湯。”
明溪和襄王對視一眼,兩人皆從對方眼神中看出震驚和無語。
“看來不需要你親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