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張副將,大虎吐出嘴裡叼著的草根,視線來來回回掃過背著重劍的少女。
少女濃眉大眼,不苟言笑,身量較高,肩闊腰緊,腿長且直。
她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箭袖騎裝,腕上係著牛皮護腕,腰間也係著一截牛皮腰封。打扮的倒還像樣。
“小娘子,”大虎抬腳往西邊走,“叫啥名兒?”
“宛平。”
男人停下腳步,猛地轉身,目光中似有期盼:“姓陳?”
背重劍,又叫宛平,還是個姑娘,除了那名震天下的陳三娘,還會有誰?
大虎興奮地搓手,又隱隱生出些許後悔,方才不該輕視她。
明溪差點撞上大漢厚實的背,好在反應迅速,刹住腳:“無姓,就叫宛平。”
“噢,”大虎語氣微微惋惜,他還是不太相信,再問,“真不姓陳?”
明溪點頭:“真不姓陳。”
一聽不是那陳三娘,大虎以教訓的口吻說道:“小女娃,幾百年才出這麼一個陳三娘。你背著重劍改叫宛平,也成不了三娘那樣的氣候。”
“怎麼?您崇拜那個陳三娘?”明溪笑問。
大漢轉頭看了眼少女,嗤笑道:“那也沒你崇拜。改名宛平,學重劍,還往軍營裡跑。”
眼見少女露出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大虎停頓片刻。
他比了個八字,大方承認:“我是欣賞像陳三娘那樣的姑娘。十六歲就帶八百人奔襲三百裡,繞後截斷糧草,還生擒蠻族小王子,不得不服氣。”
“小娘子,聽哥一句勸,打哪兒來就回哪兒去,”末了,大虎大發善心勸道,“免得死得不明不白,屋頭阿耶阿媽白發送黑發。”
“出都出來了,不轟轟烈烈乾一場再走,我不要麵子?”明溪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大虎豎起大拇指:“對,你要麵子,你不要命。”
他停下腳步,朝被圈在柵欄裡的白帳努了努嘴:“你就睡這兒。”
透過柵欄可以看見十幾頂帳篷,一些衣著簡樸的女人穿梭其中。她們或是說話玩笑,或是晾曬衣裳,還有些端著豁口的碗大口扒飯。
大虎大搖大擺走進柵欄後的世界,立即有一個女人迎上前:“虎哥怎麼來了?”
大虎摸了把女人的臉蛋,然後對明溪招手:“進來吧。”
“喲?新人?”女人環抱雙臂,將明溪從頭到尾打量一遍,“還背著劍,這是要鬨哪兒出?”
在女人懷有敵意的打量她的同時,她也在望著女人。
女人皮膚微黃,眉眼生的還算彆致。頭發裹在灰布頭巾下,隻露出少許散亂的發被汗水浸濕,緊貼著額頭,彆有一番風味。
“彆醋,”前一句是對女人說的,說後一句時,大虎看著明溪,“這是你花阿嫂,你住哪兒讓她帶你去。”
花嫂收回視線:“走吧,跟著我。”
大虎抬頭看了眼要黑下去的天,大方道:“明天卯正(六點)到我那裡報道,今天放你一馬。”
“嗯?”花嫂疑惑地轉頭,盯著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少女,態度比剛才好了點,“你是虎哥手下的兵?”
明溪輕應一聲:“今天才來。”
“稀奇,”花嫂輕聲嘀咕一句,把她帶到最邊上的一頂帳篷,“這頂帳篷人少,才睡了五個人,加你是第六個。”
明溪掀開帳篷。
是個大通鋪。
最底下鋪著一層乾草,上麵則鋪著不太厚的棉絮。通鋪最裡麵堆著一摞衣服。
除此外,再無其他多餘的擺件。
鋪上睡著兩個女人,因為悶熱的緣故,女人的腿露在空氣中。
光亮使得熟睡的女人睜開眼。
靠近門口睡的那個女人坐起來,慢條斯理係上鬆鬆垮垮的衣裳,遮住青一塊紫一塊的胸脯。
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花嫂,來新人了。”
花嫂推了明溪一把,把她推進帳篷,自己也抬腳跨進帳篷。
“不是新人,是你虎哥手底下的兵,”花嫂盤腿坐下,指著最外麵的空鋪對明溪說,“來,你就睡這兒。你每天要出操,起得早,睡裡麵怕打擾她們。”
明溪點了點頭,放下包袱,掀開最上層的棉絮,用心整理凹凸不平的乾草。
就算簡陋,也不能馬虎。
女人見狀笑出聲:“哪家出來的大家閨秀,這裡可不是繡房。”
明溪頭也不抬地回答:“不是閨秀。總是要鋪平了才睡得安逸。”
“真要睡得安逸,就該去關城找個東家,”女人捂著嘴咯咯笑,“把東家伺候好了,就安逸了。”
關城就是距西口關最近的城池,是中原和胡商交易的場所,富得流油。
花嫂不讚成地嗬斥:“阿水莫鬨,她和我們不一樣。”
名叫阿水的女人冷笑一聲:“是不一樣。她是兵,我們是妓,當然不一樣。”
說著她湊上前,用柔軟的胸脯蹭了蹭明溪的手臂:“小娘子殺了人,可要來找阿水,阿水保管伺候你欲·仙·欲·死。”
明溪哪裡見過這個陣仗,被阿水磨蹭的手臂立即往回縮,眼睛瞪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