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三帳。
阿水心疼地為明溪剪開衣裳,脫下金絲軟甲放在一旁,稻草床鋪上擺著瓶瓶罐罐的藥。
軍醫都是男人,在檢查明溪沒有骨折之類的傷後,便把止血藥交給阿水,讓她為她上藥。
明溪盤腿坐在鋪上,隨著阿水的動作,不經意輕嘶出聲。
“聽到號角,大家都說是有人來攻關口,”阿水小心翼翼用烈酒替明溪清洗傷口,“我還慶幸你今天去關城,不在關裡……”
“沒想到,竟然是你遇襲,”阿水一陣後怕,“還好你活著回來。”
明溪悶哼一聲,額上布滿汗珠,歎道:“去時七人,卻最終隻有三人歸。”
雪白的紗布包裹住明溪撒了止血藥粉的左肩,阿水拉開她掛在右肩的裡衣,繞到她背後檢查傷口。
“啊!”阿水捂著嘴巴叫出聲。
明溪微微側頭:“怎麼了?”
阿水看著她背後交錯複雜的傷疤和新的血痕,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明溪費力地轉過頭,看了眼背後的新傷舊傷,不在意地搖頭:“沒有大礙,上藥吧。”
要是換成以前的她,她絕對受不了身上會有這麼多疤痕。
但對陳宛平來說,所有疤痕都是她英勇的象征。
這也是明溪為什麼沒有用冰肌玉骨的原因。
冰肌玉骨能將她的肌膚修複如初,甚至比新生的嬰孩還要細膩白皙。不過,那是屬於閨閣女孩的肌膚,不屬於威風凜凜的將軍。
她想,陳宛平是願意留下這下這些勳章。
花嫂掀起帳篷:“東西我都分了。”
明溪頷首道謝:“多謝阿嫂。”
花嫂沉默地看向滿身傷痕的少女,過了很久才說:“她們騰出一個帳篷,阿水她們搬去那兒住,以後你一個人住。”
西三帳的帳篷本就緊缺,有時候一頂帳篷不僅睡了十個人,十三四個都有。
明溪謝絕她的好意:“不用,我和阿水她們睡一處就夠了。”
“宛平,”花嫂深吸一口氣,“大家都很感謝你,也很崇拜你。”
是的,崇拜。
她們等在西三帳的柵欄前,看見少女背負重劍,牽著悍馬,帶著滿身傷痕和血跡,風塵仆仆向她們走來。
她抬頭挺胸,昂首闊步,一人便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架勢。
她讓她們看見不一樣的女子。
堅強,驕傲,灑脫。
等阿水幫她上好藥,明溪穿上白色裡衣:“阿嫂,帳裡有香燭嗎?”
“有,我去給你拿。”花嫂轉身走出帳篷。
明溪看向阿水,說:“以後你還是和我住,我養你。”
收拾藥瓶的阿水猛地抬頭,似乎不太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或者,我送你出去。”
“去哪兒?”阿水好奇地問。
“京城。”
京城對於阿水來說,是一個遙遠且陌生的城池,但又是她曾經向往的夢。
小時候被阿耶賣給東家做十年的工,聽一起做工的姐姐們說京城遍地是金子。
走在街上,碰到的不是衣著華貴的官家娘子,就是溫潤如玉的大家公子。
她多麼渴望有一天,她能去京城。
好不容易捱過十年,那時她十四歲。
她歡快地收拾行囊要往京城去,不想東家不僅不放她,還說她阿耶收了銀子,把她賣給他做妾。
她氣急之下,給東家的臉上抓出一條血痕,然後她就被打暈過去。
再醒來時,她躺在一個昏暗的小黑屋中,身上是一個起伏不停的男人。
她被東家賣進了沙盜窩。
後來的日子,可以說是生不如死。
還好,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
那群沙盜打劫要運往西口關的糧草,舒將軍派人將那群沙盜挫骨揚灰。
將軍問她要去哪兒?
她說,她要回家。
她記得阿耶對她說過,等她做滿十年工就去東家那裡接她回家,給她找一門親事,再給她一床棉絮做嫁妝。
她不信阿耶會把她賣給牙齒都掉光的東家做妾。
然後她回去了。
沒想到她聽見阿耶私下裡和阿媽說,他收了暗娼館的錢,要把她賣進暗娼館,養活新出生的阿弟。
阿媽不同意,但拗不過阿耶。
於是她牙一咬,與其被賣進暗娼館生不如死,不如來西口關做軍妓。
反正這一身皮,一身肉,早就不是她自己的。
阿水從回憶中醒來,搖了搖頭:“我這樣的人,去京城,彆壞了京城的風水,沾了我的晦氣。”
明溪溫柔地替她將散落耳邊的發撩在耳後,輕聲說:“不要多想。”
“阿水你聽話,”明溪勸道,“去京城,我保你餘生無憂。”
阿水睜著眼睛,問:“宛平,你說句實話,你究竟是誰?”
沒等明溪回答,她補充一句:“宛平,你莫要騙我,我見過很多人。”
她和她曾經遇到的人都不一樣,雖然她表現的粗獷隨性,野蠻粗俗。
但她能感覺到,她骨子裡不是這樣的人。
明溪沉默不語,帳篷一下陷入寂靜。
“我原姓陳,因刺殺太子殿下被陛下去陳姓,隻叫宛平。”明溪緩緩吐出一口氣。
阿水驚訝地捂住嘴,她不敢置信地盯著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