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分家(2 / 2)

而他能幫他弟的也就是建議加塊山地––這是他大哥分出去後置的,且爹一置兩塊,顯見得是有弟弟的一份。至於彆的,他即便有心,也不能加了––二伯盯著呢。

今兒他爹突然分家,顯見得是得了二伯的授意。現族裡,就數二伯輩分大,他既發了話,那還是老實遵循為好,不然,一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次子的話讓李高地還算滿意。他點頭道:“那就加塊林地。”

如果種薑,李高地想,滿園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於氏覺得即便加了林地,分給滿園的地也還是少了。不過先前繼子就得了這麼多地,當時繼子並未說啥。所以,現在,自己必須得好好想想,這話,得怎麼說,才能讓李高地改主意。

李滿園見他娘也不再說話,急得鼻子上出了汗,他想說些什麼,偏偏腦中空空,沒一句托詞。

著急間,他媳婦錢氏已哭出了聲。錢氏是一點也沒想到會現在分家,而且她家分家得的地,竟然和大房一樣少––這可叫她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於氏想好了詞,便摘下手絹來壓眼角,然後悲聲道:“滿園啊,你就聽你爹的!”

“這事啊,是娘對不起你啊!”

“娘命苦,這輩子隻能與人做填房。”

“自己矮人一頭不算,帶累得你和滿倉也都矮人一頭!”

“娘在這個家,說話不硬氣啊!”

“若娘腰杆子硬,說啥算啥,咱家分家又哪裡會輪到族裡說話?”

“娘沒用,將來就是為這個家操勞死了,到了地底下,還得給人家福氣大得自己都壓不住的短命鬼做低伏小。”

“將來不說受人家兒子的頭了,就是連我自身兩個親兒子的頭都不能受啊!”

“滿園啊,你有這樣沒用的一個娘,你除了跟著受委屈,又能怎樣呢?”

於氏越說越傷心,竟又哭起她娘來:“娘啊,我的娘啊!”

“你生了我,怎麼又舍得把我與人做填房的啊?”

“這填房是人能做的嗎?”

“我給這個家操持三十年,卻永遠趕不上人家早進門的五年啊!”

“娘啊,你知道這三十年,我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罵啊?”

“娘啊,你誤了我一輩子不算,還帶累得你兩個外孫子也出不了頭,幾個曾外孫子也沒活路啊!”

於氏這麼一哭,不說李滿園了,就是李滿倉也流下了眼淚––他爹的原配陳氏在族譜上是妻,將來,她將跟他爹合葬,立大碑,刻所有子孫名字,永享子孫香火,而他娘於氏作為填房將來在族譜上隻是一個側室,將來隻能在他爹和原配的合葬墓側後點個淺穴,立個小碑,碑上隻能也刻他兩個兄弟的名字,連孫子名字都不能有。

填房、側室,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個妾。

看見於氏和兩個兒子的眼淚,李高地也覺難過––或許他曾對原配陳氏有過感情,但於氏確是和他同甘共苦了三十年。

五年和三十年,李高地心裡的天平自是完全地傾向了於氏。如果讓李高地選擇,他一準選擇和於氏合葬,至於,陳氏,他都已經完全想不起,她長啥樣了!

將來,身後的事,眼下,分家的事,這一切都讓李高地煩躁。煩躁中,李高地禁不住想:好好的,他為啥要分家?

想著,想著,李高地忽地想起他分家也是因為端午節下,小閨女李杏花回娘家的那天夜裡,於氏擱睡覺前突然開始哭,然後便和他說小女婿作為三兒子,分家隻得了三畝地。幸而他家靠碼頭,可以賣大碗茶補貼家用。而滿園,將來,分家隻得四畝地,這日子要咋過?她越想越傷心,越想越睡不著覺。她覺得對不起孩子,如果滿囤是她生的,她就可以做主,讓滿囤勻幾畝地給滿園了,橫豎滿囤家人口少,沒兒子。兄弟間相互幫襯,還不是應該的?

就是那夜,李高地想起來了,他聽了她這些哭訴,才動了分家的心思。不然他活得好好的,想這些身後事,做啥?

驀然地,李高地又想起下午,他哥的那一句“彆你家裡的一哭,你就又忘了”。

似乎每一次,李滿園想,他家一有大事,於氏就會哭:二十五年前,他要送滿囤上學,於氏哭家裡剛買了地,沒有餘錢;二十年前,他要給滿囤說親,於氏哭媒人說看好的人家嫌棄她是後婆婆,說她後媽難做;十五年前滿囤必須趕滿倉成親前成親,她臨時給說了山裡的王氏,然後又哭著說她辦不好事,對不住滿囤。

越想越煩躁,李高地突然站了起來––這一次,他決定硬氣一回,照他哥說的做。村裡沒地的人家多了,既然人家都能活,為啥滿園就不能活?何況,滿園並沒不是沒有地,他完全是照規矩給了滿園,他應得的一份而已。

先前分家,滿囤,作為長子,得這樣一份地,才是真的委屈,但他說啥了嗎?還不是照自己的話做了。

咋自己,一樣的話到了滿園這兒就行不通了呢?

何況,這沒分出去的地都還在自己手裡呢。將來,滿園的日子若真過不下去,自己還能乾看著孫子們挨餓?到時以孫子的名義給幾畝地,也不是不行。

“明天,一早,”李高地直接告訴李滿園:“去你二伯家寫分家文書。”

“這麼分是你二伯定下的。”

“你們有啥說道,就當著你二伯麵說!”

丟下話,李高地自揣了三吊錢,去了裡正家。

紅棗聽著正房的吵吵,又看見她爺氣呼呼出門,頗覺奇怪––她這個便宜奶奶又想算計啥,嚎上了不算,還把她爺給氣走了。

沒一刻,王氏和李滿囤也回了房。紅棗聽她娘低聲問她爹:“今天到底是咋回事?”

“二伯怎麼想起替咱們說話了。”

她爹說:“二伯一向公道。”

“今兒二伯和爹說了一晌午的話。”

“對了,宅地的地翻好了。”

“你明天過去,把岸沿邊的地種了。”

“那是我們的菜地。”

……

二爺爺,紅棗忍不住笑了,她見識過那個一天到晚拿拐棍抽人老頭的殺傷力,確是非同一般的強大。

對於李高地的再次分家,裡正也不覺詫異––他自己也正打算分家呢。他也有三個兒子,年紀也大了。所以正合計借著分家,多買兩個山頭。

有裡正幫忙,李高地很快選定長子宅地後麵,隔了三戶人家的一塊地。也是一樣挨著一個小池塘,可以多得三分地。

裡正家出來,李高地想起家中的吵鬨,不想立刻回家。想了想,他掖著煙鍋,溜達著去了他哥家––他爹媽,大哥,都不在了,這世上,就他哥還給他說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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