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水這個城(1 / 2)

雉水這個城

飯間,李高地又一次提起了牛,說自家的牛買的如何的合算,如何的能乾活,竟沒一句提及李滿囤,好似家裡沒他這個人一樣。

飯後,自老宅出來,李滿囤頗為失落,他回首這個自幼長大的宅子,聽著堂屋裡他爹洪亮的嗓門,第一次感覺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似個外人。

李高地粗心,他是真的沒把長子當外人,至於衣裳的新舊,他更是沒放在心上。

但宅裡的其他人,卻不這麼想。錢氏悄悄地跟李滿園說:“當家的,看到了沒。這家裡勞力少,就是不行。”

“大哥、大嫂也算能乾,手裡也有山頭。”

“但有什麼用呢?枸杞爛在山裡摘不出來,大節下的,一房人連件衣服都置不起。”

錢氏說的,真是李滿園所擔心的。他點點頭,心裡暗暗合計。

郭氏也有此想,甚至她還想到三房過節能穿上新衣,就是占了她們二房的光。不過,這話,她不敢說,畢竟,李滿倉和李滿園是親兄弟,上頭公婆還在。

公公倒也罷了,婆婆卻是偏著三房,分家這許久,絕口不提三房搬出去的事不說,自己的私房恨不得全貼了三房才好。

幸而,公公發了話,山頭枸杞的收益歸到各房,不然,她絕沒這麼好性。

這次的牛,又是她們這房出錢買的,三房分文不出不算,用,倒是要用的。

當然,有老爺子在,這牛也得給大房用,但大房的明事理啊。瞧瞧,這節下,自己不做新衣,也趕著把節禮送來。對比老三,天天吃喝家裡的,可是連塊肉都沒往家裡買過。

於氏瞧見大房的舊衣,更舍不得把小兒子一家分出去了。

“爹,你咋了?”

李滿囤回神,看著紅棗拉著自己衣襟,滿臉關心,心頭一軟:自家就這一個閨女,沒得彆人都有,獨她過節沒新衣穿的道理。

王氏沒時間做不要緊,城裡有成衣鋪子。隻要他有錢,什麼好衣裳買不得。

彎腰抱起紅棗,李滿囤對王氏道:“走,我們今兒趕著把禮都給送了,明兒得閒,也進城逛逛去。”

聽丈夫說要帶自己進城,王氏頗為激動。雖然高莊村離城隻十裡,但村裡大多數婦人是沒有進過城的。一輩子能進一次城,然後去城隍廟上柱香是村裡每一個女人的奢望。

先家裡女人中隻有於氏同郭氏進過城。那還是李貴雨周歲的時候,李滿倉借了族長家的牛車送於氏、郭氏、李貴雨去城隍廟燒香記名。李貴雨名字中雨字就是城隍廟的師傅給起的。

王氏沒想到李滿囤平白無故就能帶她進城。她高興之餘又覺為難。

李滿囤將賣豬油熬八爪鼇的四百多兩銀子都叫王氏收著。王氏做夢都不到自己能過手這麼多銀子,每天茶不想,飯不香,就想著把這銀子藏哪兒。現銀子雖然已經埋在柴房地下了,自己敢出來吃頓飯也就罷了,若是進城出門一天,可叫王氏如何放心自家的銀子。

所以,王氏當下竟未直接答應,隻含糊道:“這,晚上再商量。”

入夜,睡覺前,王氏方和李滿囤說:“明兒,進城,我就不去了。”

“家裡這麼多銀子,一個人都不在家,不行。”

李滿囤想想也是,便也罷了。隻和王氏說:“這銀子放家裡也不是事,我想著咱們還是得置幾畝水田。”

“這是正經良田。”李滿囤說:“水田收益雖說比不過山頭枸杞,但穀子耐放,放十年都不壞。”

“若真有個饑荒,還是得穀子來扛。”

“再就是,我想城裡置個宅子。”

“那年水荒,我爺他們從老家跑出來,就是因為城裡沒宅子,進不了城。”

城裡置宅子,李滿囤這想法對王氏的衝擊比帶她進城還大。

村裡有句老話,叫“三代修個城旮旯”。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自爺爺起開始做人家,然後父輩接力,那麼到了孫輩才有可能住進城––擺脫莊戶人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過上城裡的享福日子。

王氏沒想過她也有住進城的日子,但想到家裡的四百多兩銀子,她又覺得有可能是真的。

“城裡宅子,貴嗎?”王氏問李滿囤。

“好像還行,”李滿囤說:“城裡的宅子雖比咱村貴,但似咱家這樣大小的宅子也就120兩,還帶三間鋪麵。”

李滿囤進出四海樓幾回,也便見過中人說和房地買賣。事後再請教許掌櫃幾句,李滿囤也就知道城裡買房找中人的規矩。

見識過四百兩銀子的王氏今非昔比,她現聽說城裡宅子要一百二十兩,已不再覺得遙不可及,便即隻說李滿囤想得極好,他做主就行。

早起,李滿囤隻領了紅棗出門。紅棗瞧見王氏不去,問原因,王氏隻說先前的帳子還沒做,趁得閒,在家把帳子做了。

紅棗知道這年代女人們做針線其實是一種休息福利,當下也就罷了。

這次進城不賣東西,李滿囤沒法挑紅棗去。不過,這難不住李滿囤––他將兩個竹筐疊起來,然後把紅棗抱進去,接著自己背起竹筐,最後再拿一根扁擔就出了門。

李滿囤的打算很簡單,先背紅棗進城,等買了東西後再挑回來,或者坐車回來。

與上次睡著進城不一樣,這一次,紅棗一路都趴在李滿囤背上東張西望。

高莊村在雉水縣的北麵,離縣城隔了兩個村:大劉村和西陳村。

出了村,順著洪河往南走,走過兩三個丘陵,紅棗又看到一個小碼頭,便即問李滿囤:“爹,這邊就是西陳村嗎?”

李滿囤搖頭:“這是城裡周大地主家的農莊,周莊。”

“周莊?”紅棗第一次聽說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