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圓飯(1 / 2)

今天就是除夕, 李滿囤一早就去族裡祠堂參加祭祀。

這次祭祀, 與冬節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這次除了他爹李高地之外, 念祝詞的族長李豐收、他二伯李春山以及族裡其他好幾個族兄, 也都每人一身綿羊皮大氅、羊皮帽子和羊皮靴子。

可見, 李滿囤想,他爹李高地得了羊皮帽子和羊皮靴子後沒少在族裡顯擺。不然, 不會族裡這些老人都人手一套。

除了羊皮帽子外,李滿囤還看到族裡不少人, 比如李滿倉、李滿園、李滿壟、李滿壇這些平輩兄弟都和餘莊頭一樣穿戴上了豬皮棉帽和豬皮鞋子。其他那些還沒得帽子和靴子的人則都袖著手圍著這些有帽子和靴子的人打聽, 帽子和靴子是買的還是自家製的?買,在哪裡買?要多少錢?製,又怎麼製?

不過今兒有了這帽子和鞋子的人,不管是羊皮的還是豬皮的, 即便是冰天雪地去山頭上墳,也一點都不覺得冷了。

午飯依舊在老宅。這一天, 王氏紅棗都在長棉袍外穿了紅色罩衣, 頭上, 紅棗帶了紅絨球不說, 還戴了那頂紅底牡丹花的紅棉帽––王氏帽子做得大, 可以完全罩住紅棗的小雙丫。王氏頭上除了那三支銀釵外, 又加了紅底印牡丹的包頭布, 整個人紅得好似天上的日頭一樣,在發光。

饒是於氏早知道大房今非昔比,但見到這樣的王氏, 她還是一陣失神––這大房發家得太快,這才幾天沒見,王家的就添了足銀首飾。

李滿囤的李家糧店粉條生意火爆的消息,於氏也是聽說了。但先前隻是聽說,現親眼見到王氏的穿戴,於氏才認識到這所謂的火爆到底是多火爆––已經夠大房置足銀的頭麵首飾了。

大房的家私該是已和族長家看齊了?

於氏的眼睛隻顧盯著銀簪子了,竟就沒留意到王氏那獨一無二的包頭布。

於氏心中嫉恨,臉上卻絲毫不露。她告訴自己要耐心,先前她就是因為耐心不夠,著急分家才吃了大虧。她現在得吃一塹,長一智,耐心等王氏肚子裡的肉生出來再說。若是個女兒,不用說,她不必著急,若真是個兒子,嗬,也得先能站住了再看!

郭氏到是看到了王氏的包頭布和紅棗帽子的與眾不同,但她此前沒見過印花布,便就隻以為那黃牡丹是拿針在布上繡的。

郭氏心裡羨慕,但卻不似以往那樣嫉恨。她有三個兒子呢。她男人李滿倉和她說了,年後就要送貴雨和貴祥去城裡學堂念書。不拘哪個兒子,隻要有資質,他就要供他們科舉。將來貴吉也是一樣,六歲就去城裡學堂啟蒙。

她有三個兒子要供,而且三個兒子還得娶媳婦。她可沒閒錢似王氏這樣講究穿戴。她三個兒子,將來隻要有一個能讀出頭——到那時,她還不是想怎麼講究就怎麼講究?

比起衣裳、銀飾,錢氏依舊更羨慕王氏家的井和她光潔的手臉。這個冬天,錢氏可是糟了大罪。懷著身子,錢氏每天還得在西北風呼嘯中擱村裡公井排隊等水洗米洗衣。

細水河上了凍。下河洗衣得先拿洗衣棒把冰給砸開。且河水還冰得人骨頭都疼。

井水倒是暖,但打水的人也多。一個村近兩百戶人家,有井的還不到十家。其他沒井的人家用水可不都指著這口公井嗎?

隔壁的族長家倒是有井。但她進門十來年從來沒有去打過水。現突兀地上人家門上去洗衣,沒準衣裳沒洗成還要糟人議論。

經過八月節送布事件後,錢氏總算知曉名節的厲害——先前跟她極好的貴林媳婦陸氏現見到她都是禮節性的點點頭叫一聲“嬸子”,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族長家不能去,錢氏又想去大房家。錢氏想她大嫂王氏其實並不是個狠人。她隻要好好哀求幾句,王氏一準許她進去洗衣。

大房家雖住得遠,但比起排隊乾等也不算啥。

結果沒想到,錢氏去大房家幾次都是鐵將軍把門。

族長和大房家的井用不上,而村裡其他人家的井又不能用——錢氏作為婦道可不能無故去外男家。

最後,錢氏實在凍得沒辦法了,便就在家鏟雪燒水洗衣––李滿園自己怕冷,燒炕的劈柴倒是管夠。

錢氏這番作為被於氏看到,自是被堵門罵敗家。對此,錢氏也是豁出去了。她雖不敢和婆婆對罵,但對她的話卻是東耳進,西耳出——她繼續自己乾自己的。錢氏決意她寧可被於氏罵死在自家暖和的炕上,也絕不願被凍死在村裡的井邊。

如此吵鬨幾天,李高地終發了話。他讓李滿園和他哥李滿倉一樣早晚各擔兩擔水家用,家裡方算是複了安靜。

錢氏不知道開春雪化後,李滿園會不會故態複萌,然後一天又隻挑一擔水?她是不是又得再去公井等水?而那時候,她就要生了,那她這個月子要怎麼做?

一樣都是懷孕,憑啥大房的嫂子王氏跟前有人服侍,而她卻連水不夠用?

想到城裡新買的宅子,錢氏想開年就住城裡去。她男人李滿園說城裡有幫傭,一個月隻要出五百錢,就能包了家裡的所有活計。到時候她也嘗嘗人上人的滋味兒。

李玉鳳除夕依舊沒有穿上長棉袍。她穿的是冬節的那件家染的藍色粗布罩衣。她娘郭氏告訴她家裡錢都城裡買房用了,沒餘錢給她買棉袍做新衣了。

李高地進城看房那次,也帶了李玉鳳去。這是李玉鳳第一次進城。

這一次,李玉鳳看到了碼頭、商鋪、城牆、縣衙、街道以及騎馬坐轎、各色各樣的人。

李玉鳳第一次知道原來進城的城,是這樣一個比高莊村更大更好的世界。

她娘郭氏說了,明年賣枸杞的錢就攢著留著城裡買鋪子,然後出租鋪子賺租金。等哪天鋪子的租金夠一家生活了,就全家搬城裡宅子裡去住。

比起棉袍子,李玉鳳更想進城去住。不說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店,隻“城裡姑娘”這四個字就叫她這個“村裡的丫頭”無限向往。

李玉鳳相信等她家搬進了城,她自然就和城裡姑娘一樣有棉袍子了。

李貴雨的目光也自王氏的腹部掃過,雖然那裡還是平平,李貴雨卻知道有些事不一樣了––明年,他伯母若真生了個男孩,那這個孩子就是他們李家三房的長房嫡孫,而他這個三房長孫擱祠堂祭祖時候的位置都得跟著往後挪一個。

往後他若再想越過這個孩子,便就隻有讀書、科舉這條路––隻有有了功名,哪怕隻是一個童生,也足夠他光宗耀祖,從而在族裡的地位都會變得超然。到時他可以憑借功名在族裡祭祀的時候站在他這一輩兒的最前頭。

據說,城裡謝家的謝老太爺就不是長房。他以及他這房的子孫能做謝氏一族的族長就是靠的功名。

為了年後去城裡念書,這幾天李貴雨都在溫書和練字。他決意替他爹、他奶和他們二房爭口氣。

李高地也留意到王氏的銀飾。不過他往常進城,原就見多了城裡女人這樣的裝扮。現他兒子李滿囤在城裡開鋪子,家裡的媳婦孩子照城裡人打扮,還不是應該?

何況發了財的李滿囤並沒忘了孝敬自己,冬節的羊皮大氅,臘月裡送來的羊皮靴子和羊皮帽,還有前兩天送的粉皮。

看今兒李滿囤手裡又提的籃子,李高地立刻揚聲問道:“滿囤啊,這你又提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