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難眠(1 / 2)

飯後, 李滿囤一家便回了莊子。李滿倉則趕牛車送李滿園父子回家去。

剛出村時還好, 等這牛車過了西陳村後,李滿倉便發現這路上的人車越來越多,而且方向都是進城。

李滿園看著穿著新衣的人流,忍不住興奮勸道:“哥,你看這許多人!”

“一準都是西陳村進城去看燈的!”

“你送我進城後, 就先彆回家。”

“晚飯去我家吃, 牛車也擱我家!”

“晚飯後咱們一起去看燈。”

“看好燈後你再回家, 如果爹問, 你就說城裡人多,路堵住了。”

李滿倉很想回頭瞧瞧弟弟李滿園狡黠的笑臉,但一路的人車卻讓他不敢分神––牛車撞到人可不是玩的。

等車行到大劉村外的碼頭, 就不止路上的人了, 李滿倉還看到三三兩兩從一艘艘烏篷船下來的人。

路上的人實在是太多。牛車走不上前,李滿倉眼見坐車還不及步行快,便回頭說道:“滿園, 你和貴富下來自己走。”

“前麵牛車過不去了。”

李滿園下了車,左右瞧了瞧進城的人流說道:“哥,你看這麼多人都去,今晚的東街不定怎麼熱鬨呢!”

“哥, 你真不去?”

“今兒不去, ”李滿倉搖頭,轉又囑咐道:“你自己進城一定拉好貴富。”然後又囑咐貴富道:“貴富,你要跟緊你爹。”

“彆叫花子把你給拍走了!”

李貴富過了年九歲, 已經知事,加上正月十三又進私塾學了兩天規矩,當即便拉住他爹的胳膊道:“二伯放心,我會小心的。”

目送李滿園父子離開,李滿倉方艱難地指揮牛車掉轉車頭,回了高莊村。

莊戶人家的晚飯都吃得早,基本在天黑掌燈前就已吃完。

雖然今兒是過節,但因為李高地說了明天一早趕城門開時進城看燈,故一家人還似平常一樣都早早地各回各屋洗洗睡了。

郭氏收拾好廚房後,給李貴吉和自己洗漱。隨後她將孩子送到婆婆房中,方才回了自己的屋。至於李玉鳳、李貴雨、李貴祥則都是自力更生,自己照顧自己。

屋裡李滿倉已經在炕上躺了下來,移到牆邊的炕桌上擱著的油燈隻留了豆大的一點火苗。

郭氏坐到梳妝台前卸了頭上的銅鎏金發簪後收好,然後方打散發髻拿出木梳來開始梳頭。

“當家的,”郭氏一邊梳頭一邊問道:“你睡了嗎?”

“沒。”李滿倉合眼答道。他正盤算節後的家務呢,又哪裡睡得著。

郭氏道:“我和你商量個事兒。”

“說,什麼事兒?”

“今年,咱家就彆養豬了!”

“啥?”李滿倉一下子睜開了眼。

往年家裡都養三頭豬,除了自家吃的肉和人情往來外,還能額外剩四吊錢。

今春若似郭氏說的一樣不養豬,那自家一年可就少了差不多六吊錢的收入。

六吊錢,這都夠貴雨和貴祥城裡私塾半年的束脩了。

李滿倉替貴雨和貴祥尋的北城一個秀才開的私塾,正月十八開學,一個月一個孩子收五百文的束脩。李滿倉家兩個孩子一個月就是一吊錢。

如此束脩一年就是十二吊,然後加上書本筆墨,就是近二十吊。再兩年,貴吉也入了學,那麼三個孩子一年的學費就要三十吊錢。

三十吊錢,他城裡的宅子也就這個價了。

“當家的,”郭氏走過來挨著李滿倉坐下:“你看,家裡去歲秋天收的兩百多斤棉花,到現在還沒摘出皮棉來。”

“而且,先前家裡養豬打草都還有貴雨和貴祥兩個相幫著。”

“今年兩個孩子正月十八就要到城裡上學去了。這便不似先前在村裡學堂,每天隻念半天書。家裡的忙是一點也幫不上。”

李滿倉想說他可以幫著打草,但轉想起開年後地裡的活計都得他來做,以及往後早晚他還要進城接送孩子上下學,便隻能沉默––家裡這許多活計原來有三房人分擔,如今活計不減,勞作的卻隻他公母倆,郭氏能撐到現在,也已是儘力。

去歲秋收,郭氏就因為忙家務而無法下地乾活,以致還要勞煩他爹李高地跟他一起打稻。

難道說,李滿倉想,今年兩收,他還要拖累他爹跟他一起打稻搶收嗎?

思索良久,李滿倉方道:“這事等我和爹商量了再說。”

“噯,你和爹好好說。”

郭氏說完心裡的話,很快便睡了。李滿倉卻更睡不著了––一年少了近六吊錢的收入,他得尋思從何處彌補。

想得正出神,李滿倉忽然聽到女人的哭嚎。

“夫啊……夫啊……夫啊……”

起初哭聲隱隱約約,讓李滿倉以為自己是幻聽,但隨著哭聲越來越清晰,以及背後嘈雜的人聲,李滿倉騰地自炕上坐起身––外麵出事了!

“滿倉,滿倉!”李高地聽外麵的動靜,也隔著房喚他。

“噯!”李滿倉一邊答應一邊穿衣裳:“爹,我門口看看就來!”

套好棉褲,裹上棉襖,蹬著毛窩,李滿倉小跑出了堂屋。天色已晚,李滿倉不敢輕易開門。故而他先把耳朵貼到大門上傾聽。

“夫啊––你咋就這麼去了?夫啊,這往後的日子可叫我咋過啊?”

“夫啊––”

哭喊聲中還夾雜著混亂的腳步聲,顯見得外麵有不少人。

李滿倉不知道到底發生啥事。他努力地傾聽並分辨女人的聲音,直待聽出聲音不似錢氏,也不似族裡血親中的任何人,方才舒了一口長氣。

不管什麼事,李滿倉想:不是家裡人和族人,就好。

輕手輕腳地打開大門,李滿倉悄沒聲息地探頭往外麵大路上瞧看。

正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圓亮得嚇人。李滿倉很輕易地瞧到村裡大路上踢踢踏踏走著的十來個人中擁著兩塊門板,其中一塊門板上躺著一個人,另一塊則坐著一個人。

哭喊的就是那個坐著的女人。女人披頭散發,慘白的月光下也看不出她本來的樣貌。

這躺著的人,是死了?李滿倉心裡一跳。

睜大眼睛,李滿倉努力辨認,然後方認出打頭走的幾個都是村裡喜熱鬨的年青後生,其中,竟還有二伯家的孫子李貴銀。

貴銀怎麼也在?李滿倉心裡正自狐疑,便見到前麵二伯家的大門閃出了李貴銀的哥哥李貴金。

“貴銀,”李貴金叫道:“你還要去哪兒?”

李貴銀聽到聲響,回頭見是他哥,便和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方離開人群走了過來。

“哥,”李貴銀小聲道:“你彆吵吵!”

“你去哪兒了?”李貴金指著往後村的哭聲和人群問道:“這是咋回事?”

“咳,”李貴銀小聲道:“哥,晚飯後我想進城看花燈。結果走到城門口才知道東街上燈踩死人了。”

“當時我就想回來。不想瞧到咱們村的鐘榮被人給抬出來。回村叫不到車,我就幫忙給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