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1 / 2)

正月十三飯後早李滿囤駕了騾車進城買年畫。

風俗裡”十三上燈”。正月十三這天又被稱為“燈頭節”——隨著正月十五鬨花燈日子的臨近,雉水縣家家都要試點花燈, 所以被說為“燈頭”之日。

隻要過節, 城隍廟就有戲台和廟會。故而今天的東街一早就人潮湧動、異常熱鬨。

眼見騾車進不去東街, 李滿囤也不著急。他改把騾車停到自己在南城的宅子後再步行去了東街。

雖然過了年,但廟會上依舊有人擺地攤賣年畫。李滿囤此前從沒買過年畫。他第一次來年畫攤瞧到看起來花花綠綠但實際都大同小異的胖娃娃不覺就迷了眼——這許多畫裡哪張是《蟾宮折桂》?

年畫攤的攤主錢廣進是三房錢氏的弟弟。

錢廣進原先就是個貨郎。去歲他家摘枸杞攢了不少錢,故而年底他便狠心花三十五吊錢擱北城買了個鋪子。

有了鋪子還得有貨源。錢廣進腦子好使,他趕年下跑了趟府城然後便拉了一車的年畫和花燈回來。

年畫和花燈還是東街好賣, 故而錢廣進放著現成的鋪子不用, 跑東街擺地攤來了。

第一次賣年畫, 錢廣進也是沒經驗。他這次進貨進了不少府城才有的新鮮年畫, 但不想這些畫在雉水縣的銷路卻不大好——年下進城的莊戶們選年畫, 還是喜歡傳統的胖娃娃抱大魚。所以一個臘月,錢廣進雖說沒有賠錢, 但也沒賺到啥錢,他賺的錢都搭在這些新鮮年畫上了。

錢廣進不甘心自己壓錢積貨。故他便趁著這幾日出攤賣花燈就也捎賣年畫。

能賣一張是一張, 錢廣進想法很簡單:橫豎他已經回本,現賣的錢全都是賺的。

瞧見他妹夫的大哥李滿囤在攤位前蹲下, 錢廣進臉上立刻堆出了笑容。走街串巷的他自然知道李滿囤今非昔比, 發了大財。

“這不是李家大哥嗎?”錢廣進熱絡笑道:“李大哥看上哪張年畫?我給你取。”

聽到聲音李滿囤方才認出了錢廣進,當下也是滿臉含笑說道:“錢兄弟,你發財。沒想這年畫攤子竟是你的?”

“糊口飯吃,糊口飯吃,”錢廣進笑得極其謙虛:“不比李大哥你貴人事多,今兒才得閒來看年畫。”

寒暄至此, 李滿囤方才問道:“錢家兄弟你這兒有《蟾宮折桂》的年畫嗎?”

“有,有,”錢廣進趕緊答應著指給李滿囤瞧:“這張就是。”

李滿囤那張畫上果有兩個胖娃娃在折桂花,心說沒錯了,就買這個。

“這畫多少錢一張?”李滿囤問。

“談啥錢呢?一張畫而已。”錢廣進不止口裡說得大方,兩手更是不停歇地從一疊畫裡抽出一張畫快速卷起然後拿細麻繩紮好遞給李滿囤。

“大年下的我咋好白要你的畫?”李滿囤不肯接畫且作勢要走:“錢家兄弟,你不收錢,我可就隻能去彆家了。”

“彆介,李家大哥,”錢廣進推辭笑道:“我妹子既嫁給了你兄弟,跟你是一家人。你說我們親戚間你跟我這樣客氣,乾啥?沒得叫我妹子知道後埋怨我,說我連自家人的錢都賺!”

“哎?大哥,彆走,彆走。你實在要給就給50文,給個成本價。”

幾番客套之後李滿囤到底掏五十文買了畫。

難得在市麵上遇見李滿囤,錢廣進不願錯過交好機會,當下又笑道:“你家大哥這畫是買給嫂子看的?”

“嗯?”李滿囤覺得他聽明白了錢廣進說的每一個字,但這些字連在一起的意思卻讓他糊塗:貼年畫不是為了討口彩嗎?這跟他媳婦王氏有啥關係?

“大哥,”錢廣進見李滿囤不懂便討好說道:“這城裡有個說法,就是婦人有了身孕後多看年畫上的漂亮娃娃,將來生的孩子就能和年畫上一樣漂亮。”

“哇——”李滿囤看著手裡的畫驚呆了:這年畫還有如此妙用?

“大哥,你還彆不信?”錢廣進推心置腹小聲問道:“大哥,你進了這許多次的城。你有沒有發現,這城裡的孩子,就是長得比咱們莊戶人家的孩子強。”

“大哥,你看那個戴虎頭帽吃豆腐腦的,再看那個跟他奶鬨著要吃小餛飩的,還有……”

“大哥,你看這幾個孩子一個個都虎頭虎腦的,是不是和年畫娃娃似的?”

李滿囤看看年畫,然後又看看那幾個孩子,然後便就信了。

錢廣進眼見自己說服了李滿屯,心中得意。於是他又給李滿囤看其他的畫:“大哥,這套《四大美人》的年畫在府城賣的可火了。”

“這畫都是有錢人家買給自家小姐房裡貼的。”

“據說小姐們家常多看這美人畫,就會照著這畫裡的人樣子長,然後長成一個大美人!”

李滿囤……

因急著回家給媳婦和閨女看畫,李滿囤買好畫後顧不上瞧城裡的熱鬨,就急急忙忙的趕回了家。

一進主院,李滿屯就迫不及待的進了自己臥房然後拿錢廣進贈送的漿糊把《蟾宮折桂》的年畫貼在了炕頭。

“這畫沒事你就多瞧瞧,”李滿囤告訴王氏道:“城裡富人有了身子後都買年畫瞧看。”

“據說,瞧多了就能生出和年畫上一樣的孩子!”

這次輪到王氏刷三觀了。她張著嘴驚訝好久,方才說道:“原來貴林媳婦房裡貼這個畫是這個意思啊!”

“啥?”李滿囤疑惑地問:“貴林房裡貼了這畫?”

“可不是,”王氏說道:“大年初三不是族長家請吃飯嗎?我瞧見的。”

“當時我隻以為是貴林媳婦年輕愛新鮮,卻不想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聽說李貴林屋裡也有《蟾宮折桂》的年畫,李滿囤對錢廣進的話就更無疑慮了。

“貴林進城念過私塾,”李滿囤道:“他知道城裡的習俗,也是正常。”

“你看咱族裡書念得最多的貴林都這麼做了,你往後也要記得多看畫!”

“曖!”王氏趕緊的答應了。

紅棗瞧那年畫上的兩個娃娃,膚白眼大,圓頭圓腦,便覺得自己有個這樣討喜的弟弟也不錯——紅棗比她爹李滿囤還相信王氏多看畫就能生個漂亮娃娃,甚至還有些懊惱自己咋早沒想起來讓她娘優生優育早點看畫。

前世紅棗對麵辦公位的那個女同事,自打開始備孕 ,她電腦的桌麵屏保,手機的桌麵屏保,桌麵的台曆相框一概都換成了萌娃大頭照。後來瓜熟蒂落,她果真生了個萌萌噠的胖娃娃。

紅棗看她爹帶回來的還有好幾幅畫,便決意給她爹幫忙貼畫——紅棗打算給她爹娘臥房貼滿大頭胖娃娃。

隨手打開一張畫,沒想卻是一張美人圖。紅棗奇怪了。

“爹,”紅棗揚著畫問李滿囤:“這畫是不是拿錯了?”

“沒錯!”李滿囤回道:“這畫就是買給你的。”

我也有份兒?紅棗低頭瞧瞧美人圖,心說,雖然她喜歡的是美男圖,但這到底是她爹的一片心意,貼便貼。

紅棗拿著畫轉身回屋,卻被李滿囤叫住。

“紅棗等等,”李滿囤道:“你把這畫都趁手拿走。這畫叫《四大美人》。一套四張。”

“你貼時仔細些,先把位置看好了再貼。彆貼到一半就貼不下了。”

“《四大美人》是啥?”王氏生平第一次聽說這個詞兒,一時間有些好奇。

“《四大美人》是城裡小姐們房裡掛的畫。”李滿囤洋洋得意地給王氏解釋道:“這畫畫了四個天下至美的美人。”

“據說,小姐們天天瞧著這畫就能長成畫裡美人的模樣。”

“咱們家紅棗這麼聰明,隻要她看了這畫,將來一準兒也能長成一個四大美人兒!”

返身拿畫的紅棗聞言當即一個踉蹌。她爹知道這四大美人都是誰嗎?紅棗經不住擱心裡吐槽:就敢大言不慚地讓她照著長?

吐槽歸吐槽,畫還是要貼的——紅棗需要了解這個時代富人們的審美。

豐頤、高鬟、單眼皮、柳葉眉,看明白和前世侍女圖幾乎一張臉的《四大美人》圖,紅棗便知道她爹的願望落空了——這世的她和前世一樣濃眉大眼,深刻的歐式大雙眼皮。她臉上和侍女圖唯一搭噶的也就是臉盤子夠圓了。當然,她這輩子不乾it,估計頭發就不會跟前世那樣成把的往下掉,成年後能挽個能看的發髻也是可能。

想到發髻,紅棗忽然想起她娘至今沒戴上頭的頭麵。她下意識地看向美人們的發間,看到隻一根珠釧和幾朵絨花,立刻嗤之以鼻——連個像樣的頭麵都沒有也好意思叫四大美人?

四大美人,西施、貂蟬、楊玉環、王昭君每一個都是皇妃。皇妃的排場,紅棗前世在博物館都見識過。故而這畫其實都是窮酸們給畫的。他爹買這畫,不用說,一準是被人給忽悠了。

想當年,她電腦桌麵,手機屏保以及床頭畫報貼的都是八塊腹肌,而她看了這許多年,自己卻還隻有一塊腹肌。可見這多看畫然後照著畫兒長其實隻是個信則有不信則無的心理作用。

當然心裡作用也是作用,她爹娘信,願意看畫也沒啥,至於她自己不信,那這畫貼著也妨礙不到她。先就這樣。

正月十四,李滿囤駕著騾車和潘安去自己宅子裡搬糧食,順便把兩個舊鍋捎回宅子裡安到灶上。畢竟枸杞上市的季節,還得用呢!

關於柴房的銀子,李滿囤想了兩天終還是覺得挖出來擱在身邊保險。於是,他乘潘安送糧食回莊子的時候把二十錠銀子都給掏了出來然後藏到柴房裝刨花的竹筐裡,等下一車拉柴火的時候稍回去。不過埋在地下的壇子,李滿囤卻留著沒動。一個壇子而已,埋著就埋著,他不在乎。

處理好村裡宅子的事,眨眼就是十五。

正月十五上元節,是一家團聚的日子。所以這天的午飯,李滿囤一家是回村和李高地一起吃的。

因已經分家,李滿囤不願白吃二房的飯,故上門時便帶了隻臘雞和十個鹹鴨蛋。

郭氏得了東西擱心裡過了遍價錢,發現有兩百文便十分歡喜,當下極高聲笑道:“嗬,大哥、大嫂,你們家來,還帶東西?”

“這許多東西,可叫我怎麼好意思?”

還是大房上道,郭氏心說:今兒一早,公公就叫她男人趕牛車去城裡接三房一家,結果倒好,三房竟是空手坐著牛車來。

也是好意思!

經過半年的閱曆,當下的李滿囤也是笑得一臉春風:“說啥呢?”

“爹平時都靠你和滿倉照應。”

“我來帶些東西,還不是該的!”

紅棗看看郭氏,又看看她爹,心說––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