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教女(四月十一)(1 / 2)

午後家去後, 李玉鳳想起今兒席上李金鳳被人羨慕誇讚的小腳, 禁不住褪下了自己的草鞋和布襪。

明明是斜方形的五個腳趾, 李玉鳳拿兩隻手捏著自己的左腳掌,研究如何才能變成李金鳳那樣的細巧三角。

郭氏收拾好吃席的穿戴後沒瞧見李玉鳳,就來她屋裡尋。結果進門瞧見李玉鳳的動作,不覺暗歎一口氣。

自古都是“人往高處走, 水往低處流”。玉鳳大了, 有她自己的心事了。

郭氏也想玉鳳好,將來能進城享福。但現實卻是城裡相親有這麼個看腳的習俗。

郭氏自那日李滿園來家後就尋機家去了一趟, 然後得了她娘的確信——城裡富貴人家相媳婦確是都隻要小腳, 而小腳得從女孩子五六歲就開始裹。如此裹個幾年成了形,正好說人家。

似香兒和玉鳳這樣十歲的女孩子, 現在裹腳卻是晚了——不說根本裹不成三寸金蓮了, 就是硬裹, 裹成了, 起碼也得三年後, 趕不上議親了。

眼見的, 她閨女玉鳳,這輩子就隻能嫁莊戶人家了。

“娘。”抬頭看見郭氏,李玉鳳臉上有些訕訕——小心思被她娘看到了。

“玉鳳啊,”郭氏在炕沿邊坐下:“你也大了, 有些事也該知道了。”

“金鳳家來的模樣你也看到了,這腳不是好裹的。”

“娘和你爹商量過了,還是在這周圍幾個村子替你尋個殷實人家。但這樣一來, 有些事,你就該學起來了。”

分家前,家裡的粗活有大房做,郭氏自己都不做又哪裡會使喚到玉鳳頭上。

分家後,郭氏因為想著家裡有枸杞收益,條件好,出得起嫁妝,她想把玉鳳嫁進城,故而也一直沒讓李玉鳳乾農活。

但現今形勢變了,玉鳳要嫁莊戶,那麼似種菜、養雞、喂豬的活計就得都做起來了。不然,彆說結門好親了,就是能有人上門提親都是燒了高香!

李玉鳳聞言心中不甘。

“娘,”李玉鳳顫聲問道:“紅棗是不是也要裹腳,然後嫁進城?”

“我們姐妹裡頭,將來是不是隻有我是大腳,嫁不進城?”

郭氏默然。

“娘,”李玉鳳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我真的就不能裹腳了嗎?”

“娘,我不怕疼!”

李玉鳳想:既然城裡姑娘都裹腳,那麼她也裹好了!她不信,她比不上彆人。

郭氏閉了閉眼睛,終狠心道:“晚了,玉鳳。裹腳得六歲之前裹。一般都是五六歲間的那個秋天開始裹。”

“即便是金鳳,趕著現在裹,也是比一般人晚了半年,她能不能裹成都是兩說。”

“金鳳都晚了?”李玉鳳終於看到了希望:“那麼紅棗是不是就更晚了?更不容易裹成了?”

郭氏想說紅棗跟你不一樣。周圍村子都知道紅棗打小就跟她娘王氏打豬草、養雞、種菜,她能乾活。

而且紅棗她爹李滿囤有莊子不說,還是裡甲。紅棗將來說親就也能說個門當戶對的裡甲——李滿囤一向舍得給紅棗花錢,他舍得賠、也賠得起嫁妝。

從前兒大劉村米家姑娘嫁秀水村方裡甲長子的嫁妝來看,紅棗根本不必裹腳不必嫁城裡人家,她自己就能有城裡宅子!

一個城裡宅子不過二三十吊錢,郭氏堅信大房一準給掏。

如果可以,郭氏也願意給李玉鳳多些嫁妝抬抬身價——她家現在賣菜獲益極豐。

但奈何婚嫁不是她一家的事兒。

郭氏剛定下的貴雨媳婦香兒的嫁妝裡並沒有提城裡宅子,而且香兒還是她娘家人,在這種情況下她若現在提出給李玉鳳嫁妝裡添宅子,不說老人了,就是她男人李滿倉也不能同意。

所以看著李玉鳳的淚眼,郭氏終還是違心應道:“從常理上來說是。”

於是,李玉鳳的氣終於平了——隻要不是她一個人嫁莊戶就行。

眼見女兒收了淚,郭氏方言歸正傳道:“玉鳳啊,剛娘說了替你相看莊戶人家。但有一點,娘得告訴你。這殷實的莊戶人家也是極不好尋,並不比嫁進城容易。”

啥?李玉鳳驚呆了。她做夢也沒想到她咋連嫁個莊戶都難了呢?

明明她家現在這樣發財——她家在城裡都置了兩處宅子了!

“唉,”郭氏看李玉鳳一臉的震驚,也是歎息:“玉鳳,自古以來這女人的一生都在丈夫身上。故而天下的父母都盼著女兒能嫁個好人家。”

“比如,咱們村今年說親的男孩子足有十好幾個,但其中能稱得上好親的也就你哥貴雨和楊家四房的楊德生,馮家大房的馮高才這三個人了。”

“楊德生和馮高才也算好親?”李玉鳳詫異。

似她哥李貴雨也就算了,李玉鳳暗想:她哥貴雨原就生得白淨,加上現又在城裡念書,整個人文質彬彬的透著斯文氣。而楊德生和馮高才呢?

楊德生是胎裡弱,人一直瘦瘦小小,個子還沒她高。馮高才倒是生得粗壯,但又太粗壯了,看著有點凶相。

這兩個人,也配和她哥相提並論?

“那你以為什麼才是好親?”郭氏反問道。

“似我哥這樣的,或者貴林哥這樣的!”

“不錯!”郭氏點頭道:“你說的兩個都是好親,所以他兩個的親事都訂得極順利。但玉鳳,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大家都知道跟你貴林哥結親是門好親,但為啥最後隻有你現在的貴林嫂成了呢?”

“不是因為貴林嫂的哥哥和貴林哥是同窗嗎?”

郭氏聞言一愣,轉而想起這些年李玉鳳跟著於氏沒少去族長家串門,能知道這些舊事也是正常。

歎口氣,郭氏耐心問道:“玉鳳,你是不是以為你貴林哥結親是因為跟你貴林嫂的哥哥是同窗,你哥結親是因為香兒和我是親戚?”

“難道不是?”李玉鳳訝異反問。

“當然不是!”郭氏斬釘截鐵回道:“你貴林嫂江巧兒,人如其名,生就一雙巧手,做得一手好針線。她六歲學針線,八歲就能裁剪,是我們周圍幾個村子出了名的‘巧姑娘’。”

“不然,你貴林哥同窗多了去了,如何能單挑中你貴林嫂?”

李玉鳳依舊不信:“娘,若真是你說的這樣,我這些年,咋沒聽人誇過貴林嫂針線好呢?”

“怎麼沒誇?逢年過節,興和一身衣服穿出來,多少人誇,多少人仿著樣式做,你不知道嗎?”

“可那誇的是興和啊—”李玉鳳的感歎突地卡在了嗓子裡。李玉鳳終於反應過來——興和的衣裳可不都是她娘江氏給做的嗎?

“至於香兒,”郭氏說道:“她的針線你也是見過的。你覺得比你如何?”

李玉鳳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