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喜鵲(六月十二)(1 / 2)

“無知無識”四個字深深的刺傷了李桃花——自從離城十裡的高莊村遠嫁到離城六十裡的青葦村後, 李桃花對於青葦村土著村民的評價就是“無知無識”。

長這麼大, 李桃花真是做夢也沒想到“無知無識”能被人用在自己身上——而且說這句話的人還是她親哥李滿囤。

一時間李桃花隻覺得心灰意冷, 就想立刻回家去算了——橫豎她嫂子王氏現在使奴喚婢, 不需要她來照應不說,說不準還嫌她在這裡吃飯礙事。

咬咬牙李桃花剛想張口告辭,便聽李滿囤說道:“桃花, 我正要跟你說呢。你看,你家有那許多的枸杞地, 現一年枸杞收入也不少。”

“你家現既然有錢, 倒是把陳寶、陳玉兩個孩子也送進城念兩年書。”

“比如滿倉,他家才幾畝山地?可他把兩個兒子, 貴雨和貴祥都送到城裡念書去了!”

“那倆孩子,特彆是貴雨, 你昨兒也看到了,說話做事那沉穩勁兒可是長進不少?”

“還有滿園家的貴富, 現也在城裡念書。昨兒他來給我敬酒的時候,說的那個話,你是沒看見, 真的跟以前換了個人似的!”

說實話,李桃花昨兒的心思完全都在跟於氏和她爹較勁上——先前在堂屋的時候壓根就沒留意幾個侄子到底啥樣。但李滿囤的話卻戳中了她的心管子——她做夢都想讓兩個兒子走出荒僻的青葦村, 到近城的地方生活。

歎一口氣, 李桃花變主意不走了。她改口說道:“哥,你說的在理。但有一樣,我們那個村子離城足有六十裡, 來去一趟就要一整天,如何能進城念書呢?”

“而且我們村跟跟高莊村不一樣,村裡學堂連個正式的先生都沒有——隻能由村裡的十個裡甲一人輪換一個月的充先生教孩子。故而我那兩個兒子陳寶陳玉雖說也在學堂念了五六年書,結果現卻連本《千字文》都念不下來。”

“哥,我記得先前你在咱們村學堂不過學了三年就把《千字文》和《百家姓》都給背默下來了——這雖說是你用功的緣故,但和先生教的好壞也有關聯。所以我先就琢磨著我們村那學堂不行,然後我就想著把陳玉送到城裡鋪子做學徒——雖說辛苦些,但到底能學點本事,將來也能糊口飯吃!”

“做學徒?”李滿囤聞言一怔:“這可不容易!幾年回不了家不說,要是遇到那苛刻的掌櫃,真的是要挨打受罵!”

日常的進城,現李滿囤確是知曉多了城裡的事兒。

“就是這話了!”桃花歎息道:“所以我當家的死活不同意送陳玉去做學徒,我說不過他,然後這事就隻能這麼拖著,如今一拖也拖了有兩年了!”

李滿囤深思了好一會兒,然後說道:“桃花,你看這樣行不行?我現在就在城裡開鋪子,而且缺學徒。”

“等幾天你家去的時候和表弟商量,若是願意讓陳玉來我鋪子做學徒,我這做個做舅舅的彆的不敢保證,但這挨打受罵肯定是沒有的!”

李桃花聞言大喜,正要說些感謝的話,不想卻被李滿囤抬手攔住:“不過桃花,我還是要勸你一句。這陳寶陳玉年歲還小,合該好好再念幾年書。”

“不然往後他們一般班輩裡,可就他隻他兩個沒念過書了!”

“不信你算算:這滿倉家的貴雨,貴祥,滿園家的貴富現都在城裡念書;我家裡的貴中就不說了,還在你嫂子肚子裡呢,我就學了貴林的法子,每天給他讀《四書》,等將來到了年歲也一準地進城念書;杏花的兒子劉明,我先前聽劉好講過明年開春也要送進城去讀書。”

“如此一來,我們這班兄弟姐妹五個,可就獨你兩個兒子沒正經念過書啦!”

“桃花,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李桃花……

李桃花早就後悔當年的一逞之性,現聽李滿囤如此一說心中更是難過,禁不住就落下淚來。

“哥,”李桃花哭泣道:“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啊,可我有什麼辦法呢?青葦村離城有六十裡,我即便想給孩子上學,也上不了啊!”

李滿囤皺眉思了一刻,然後說道:“桃花,你看這樣子行不行?”

“我在城裡的鋪子後院還有兩間空房,若是陳寶陳玉進城念書,可以給他倆個住,飯也能在鋪子裡吃!”

李滿囤雖然願意幫襯外甥,但並不願意因此而妨了紅棗名節——他還打算將來幫紅棗找個近城的裡甲以上的人家呢!

外甥再親,還能親過他親閨女?

故而李滿囤並不打算留陳寶陳玉在莊子裡住。

想了想,李滿囤又解釋道:“桃花,不是我不留陳寶陳玉在莊子裡住,而是實在不能。”

“咱族裡現有好幾個孩子都在城裡念書,我若是留了陳寶陳玉在家裡住,少不得要招他們閒話!”

先李桃花聽李滿囤願意幫襯兒子念書已是意外之喜,現聽得他的解釋,也知確是實情——念書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兩個兒子作為外姓若是長期住她哥家必為她哥招來族裡那些紅眼病們的口舌,如此,倒確是住在城裡鋪子省事!

故而李桃花說道:“哥,陳寶陳玉得你這樣幫襯,可叫我們一家如何感激?說不得將來他兩個若是有了出息一準地好好孝敬你這個舅舅!”

李滿囤笑道:“陳寶陳玉是我的親外甥,我不幫他倆個卻是要幫誰呢?”

“我呀,也沒彆的想頭,我就希望他兩個將來出息了,連帶你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李滿囤說的真心,李桃花心中著實感激。如此你來我往倒是說了不少的真心話。

午飯的時候,紅棗看她爹和他她姑終於不在聊月子房的事兒,不覺舒了一口,然後又看到她爹和她姑姑眼睛有些紅,心中猜疑——難不成兩人說得太高興了,以致還憶苦思甜了一回?

李桃花自得了她哥李滿囤的話之後就恨不能肋生雙翅立刻地飛回家去接了兩個兒子進城來讀書。但現實裡李桃花卻不好提出立刻就走——先前說好來幫襯一個月,結果一得了幫襯就鬨著要走,可是顯得過河拆橋?

如此李桃花便決定多留幾天,然後再跟她哥說家去的事情——她哥的莊子雖說有莊仆幫忙趕車,但礙著男女大防,她若是家去,還得她哥親送一趟才行!

六月十二一早,紅棗剛起床就聽見她姑在堂屋說話的聲音。

“今兒是啥好日子?怎麼一大早就來了兩隻喜鵲擱院裡的棗子樹上,喳喳地叫個不停?”

“是啊,”李滿囤也是奇怪:“平時這喜鵲也來,但從不似今兒這樣叫得歡實!”

紅棗不及出門也伸頭往窗外看去,然後果看到兩隻長尾巴花喜鵲在院裡那棵棗子樹上又唱又跳——咋呼得那棵今春才剛移栽的細杆子小樹枝葉直搖。

“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思及當年《唐宋詞鑒賞》課堂上的這首《鵲踏枝》,紅棗搖搖頭,心說:不過兩隻愛K歌的喜鵲罷了,跟報喜不報喜地有啥關係?

出屋洗漱梳頭吃早飯,陸虎忽然跑來告訴道:“老爺,大房的大爺來了!”

李滿囤著實思了一刻這個大房大爺是誰,然後方省起是李貴林。

“貴林來了?”李滿囤禁不住笑道:“難不成竟是咱族裡的好事?”

聞言李桃花擺手道:“既是這樣,那我就不露麵了!”

說著話李桃花就要端著碗避去月子房——李桃花是真不待見李家族人,特彆是遇事最會和泥的大房人。

李滿囤攔阻道:“避啥?一會兒我同貴林前麵客堂說話就是了!紅棗記得送些點心茶來!”

李滿囤出門迎客去了,紅棗則泡茶裝點心。

一切準備就緒,紅棗原本想打發餘甘氏去送茶水點心,自己繼續早飯,但看到餘甘氏正在井台燙尿布,便就自己拿籃子拎了過去——李貴林為人不錯,她過去打個招呼也是應該的。

三伏天的清晨,陽光一早就非常強烈。紅棗記掛著自己的美白大計,不肯暴曬,便就在過了院前的石橋後直接踏上客堂後廊的台階,沿著客堂的廊陰往前門走。

自打前兒家去後李貴林心裡就一直揣著紅棗被謝家騙婚的事兒——尋思這事兒到底要咋整,才能在不傷及謝家麵子的情形下讓對方知難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