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轎(八月二十六)(2 / 2)

於氏立在屋角,看著上座的李滿囤和王氏接受謝尚的敬茶,禁不住再次為去歲的分家而懊悔——如果沒有分家,於氏想那她作為老太太,現在和老頭子在人前必是有一把椅子的。

明明都已經煎熬了三十年,偏卻壞事在這最後一年。

可叫她如何甘心?

再想到今兒老頭子沒得謝少爺的敬茶,家去後一準又將尋她的不是,於氏真正感覺頭疼!

郭氏豔羨地看著王氏,心說謝尚這個女婿真正是叫王家的給尋著了——無論家世還是人才都是頂尖,紅棗真不是一般的好命!

玉鳳的女婿若——,想起女兒,郭氏低頭看向身旁的李玉鳳,立便看到她毫不避諱直視謝尚的眼眸。

李玉鳳呆呆地看著謝尚,心說她哥沒騙她——這位謝尚少爺真跟他爹謝大爺一樣,是個漂亮的人啊!

眼前的俊俏少年忽然地被人身擋住,李玉鳳下意識地仰起臉,立便看到她娘責備的目光。

李玉鳳內心突地一跳,不敢再看,老實地垂下頭去……

看李玉鳳心地還算明白,郭氏不覺舒了一口氣,結果沒想轉眼便看到她娘家侄女兼未來兒媳婦郭香兒兩個眼睛也跟鉤子似的勾在謝尚身上,然後她嫂子,她娘也都一樣。

郭氏……

作為新郎官,謝尚今天隻拜天地父母和嶽父母,其中嶽父母還不是跪拜。所以敬好茶後謝尚在洪媒婆的指引下不過給滿堂人作了個圓揖便就同李滿囤回了客堂,而洪媒婆則留下來和全喜娘商量今兒接下來的安排。

看謝尚李滿囤出了院門,主院的女人“哄——”地一聲便議論開了。

孟子說“人慕少艾”。陳葛氏雖已年近花甲,但看到謝尚還是禁不住心生歡喜。

“桃花,”陳葛氏笑著問兒媳婦:“剛就是紅棗的女婿?長得可真俊啊!”

“我瞧著比咱家的陳玉俊!”

李桃花……

錢氏唱戲一般地跟王氏恭維道:“大嫂,您這福氣能勻我些就好了,你看看您這位新女婿……”

王氏笑吟吟地聽著,心中尤為受用……

郭氏她娘則悄悄告訴郭氏:“紅棗這女婿我先前見過。今年清明我看到他騎在馬上和你們大房說話。當時我以為是你們大房阻了謝家少爺的路,不想這謝家少爺和你們大房卻有這一段姻緣……”

郭氏驚了:“這事兒當時就有兆頭了?”

郭氏娘:“要不咋說‘千裡姻緣一線牽’了,這有緣分的兩個人甭管隔山隔海,但隻要緣分,就能遇著……”

李玉鳳、郭香兒一旁默默地聽著……

裡正夫人與陸氏笑道:“到底是謝家的少爺,人樣子長得好不說,這一舉一動敬茶行禮的樣子,真不是咱們這些人能比的……”

“要不怎麼說‘禮出大家’呢?謝家官宦。不過嫂子,你也彆過謙了,我聽說你大孫子書念得極好……”

各種議論中忽然有人提道:“花轎呢?花轎是不是停門口了?”

“如此,咱們也都去瞧瞧!”

“嘩——,”聞言屋裡的女人瞬間跟洪河漲潮時的潮水一般都湧出了屋……

高莊村的花轎都是城裡轎行租的二人小轎,轎身就是不知被多少人使過的四塊刺著丹鳳朝陽、麒麟送子、富貴牡丹和事事如意等吉祥花樣的紅布——就這,還不能是人人都有,比如王氏和李桃花兩個結婚都沒坐花轎。

謝家這座轎子,彆的不說,隻個頭就抵一般的花轎兩個大。轎身都是木頭,木頭上雕刻著三五成群一起玩耍的孩童——給紅棗縫過被子的郭氏一眼認出立刻告訴人道:“這雕的是百子圖。紅棗的嫁妝裡就有一條和這個轎子一樣刺繡了一百個孩童的蘇繡被麵,叫百子被,還是我給縫的呢!”

眾人一聽立刻笑道:“郭家的,紅棗發嫁妝那天我們都隻顧看頭麵了,對這衣被箱子都沒留心。郭家的,你既知道倒是給我們仔細講講唄!”

於是郭氏便講了……

錢氏不甘心風頭被郭氏一人獨占,便站在花轎的一側細看轎子串珠掛彩的華頂,想尋個話題,結果鼻端卻嗅到一股子濃鬱的香味,立驚呼道:“這什麼味?好香!”

“什麼味?什麼味?”

於是錢氏身邊也立圍攏人……

和前世所有大考前的準備一樣,紅棗在上轎前先去坐了回馬桶,然後方淨手補妝換衣戴鳳冠。

趕吉時前一刻鐘穿戴好,李滿囤便同了李高地等三房人一起進來了。

看到李滿囤等男人們進來,女人們便知道吉時已近,立都收起了剛剛看花轎時的嘻哈,擺出了莊重的樣子。

炕前鋪上紅氈,紅棗腳踩在紅氈上擺彆父母和族人。

風俗裡新娘子這時候得哭,以表示對娘家的依依不舍。紅棗自覺自己是個女漢子,擔心到時哭不出來,故還預先在手帕子藏了塊橘子皮,準備必要的時候往眼睛裡擠點酸汁刺激刺激。結果不想一個頭磕到地上,正惦記著彆把腦袋上的鳳冠給磕歪了,就聽她娘嚎了一嗓子“我的紅棗啊——”,然後她眼淚竟就似六月的雨水一般說下就淌了下來——那預先備下的橘子皮竟然就沒用上。

紅棗也不知道自己為啥突然這麼傷心。明明她早已想得清楚自己去謝家就當成前世去外地上學一樣,往後隻逢年過節回來看看爹娘以及她那個還沒掐上手的胖弟弟。

橫豎還有十年呢,足夠她決定十年後謝家童養媳畢業後是繼續留在謝家深造還是另謀出路了。

紅棗想她一定是見不得她娘哭,嗯,還有她爹扶著她娘跟著一起掉眼淚的樣子,所以她受氣氛感染,才哭的,就跟前世她看電影掉眼淚一樣……

陳喜娘進來請了三回說吉時已到,王氏方才慢慢止住哭聲,拿涼水給紅棗擦了眼睛,給她頂上了蓋頭。

紅棗上轎原該是由她兄弟給抱上轎,即“抱嫁”,但她兄弟貴中太小,抱不了。

親兄弟不成就得從族兄裡挑。論親疏遠近原該是李貴雨頂上。

但王氏不喜李貴雨。於是她便和李滿囤說李貴雨先前在家沒做過力氣活,家常連筐三十斤的果子都拎不動,現進城讀書也不乾活,若是趕在今天這大喜的日子摔了紅棗可不得了……

李滿囤聽了王氏的話便就和他爹李高地商量。李高地雖然偏心大孫子李貴雨,但也知道輕重——李貴雨家常確實沒乾過力氣活,而且他還記得夏收李玉鳳在地裡摔了一跤的後果。所以李高地和他哥李春山以及族長李豐收商量後,便定了由李貴林來抱紅棗上轎。

所以,在看紅棗一切都準備好後,便是李貴林上前抱起了紅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