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下等席麵因為體諒乾體力活的下人菜色都是實在的整雞整鴨蹄髈大魚之類,然後加上廚子們舍得放料——除了醬油,還有八角茴香肉桂之類,故而每道菜都燒煮得極其入味。
張趙氏從沒吃過這樣的飯菜。她光隻聞到食盒打開時菜肴散出來的香味,便禁不住嘴裡生津。
不過張趙氏顧忌著做客,眼見菜色擺齊,還隻她們四個人,終忍不住問道:“碧苔,這一桌席麵真的隻咱們四個人吃?”
碧苔笑:“就隻咱們四個!”
餘曾氏家常雖在主院,跟著李滿囤和王氏吃,但也沒有整雞整鴨隨便吃的道理,當下也悄聲問碧苔:“碧苔,這許多菜咱們也吃不完。你要不要叫了其他相好的姐妹一同來吃?”
碧苔知道她大伯母這麼說是想給她做人情,不覺搖頭道:“伯母,叫了其他人,咱們就沒法說話了。”
餘曾氏一想也是,便不再提。張趙氏則趕緊道:“這麼多菜,倒是先挑兩樣好的給她們送去就是了!”
“真不用!張嬸子,”碧苔趕緊阻止道:“這席麵是大奶奶為了你們專門囑咐廚房做的待客席麵。她們一準都不肯要。”
“何況她們家常都跟著小姐吃飯,也不差這一樣兩樣!”
說著話,碧苔拿起醬鴨撕了兩個雞腿,給張趙氏和她大伯娘一人一個。
張趙氏推辭不過接了,然後吃了一口,隻覺鮮香酥嫩為生平所僅見,不覺驚詫道:“這鴨子怎麼煮的?怎麼這麼好吃?”
聞言餘曾氏也看向碧苔——她也想知道。
碧苔笑道:“這方子我現倒是知道,廚房在煮這鴨子的時候給加了藥鋪裡買的肉桂和茴香。”
雖然不知道肉桂是啥,但聽說是藥鋪買的,餘曾氏和張趙氏便立刻恍然大悟地驚歎道:“怪不得!”
吃了醬鴨又吃麻油雞,等把桌上的菜色都嘗了一遍後,餘曾氏方才悄聲問碧苔:“咱們小姐家常吃飯是不是也都是這樣的席麵?”
碧苔知她大伯娘是為王氏打聽,便也悄聲告訴道:“咱們小姐家常雖不吃席,一頓飯隻四樣菜,但四樣裡必有山珍海味,比如今天午飯的湯就是母雞湯燴海參。”
餘曾氏:“海參?”
“海裡一種黑色的百腳蟲樣的蟲子。看著不好看,但芙蓉姐姐說這玩意是海裡的人參,補得很!”
“廚房做這個都是可著主子的人頭來做,雞湯燒好了,都要分到五個湯盅裡才加海參上蒸籠蒸,以保證原汁原味,然後老太爺、大爺、大奶奶,姑爺和一姐一人一盅。”
人參,餘曾氏聽說過的,知道那是吊命的好東西。現聽說謝家家常就給紅棗吃海裡的人參,自是口裡念佛,情不自禁地道:“回頭老爺太太聽了這個海參的事,一準就能放心了!”
碧苔點頭道:“確是能叫老爺太太放心,大爺大奶奶待小姐好得很。”
餘曾氏轉念又問:“咱們姑爺不來家和小姐一處吃飯嗎?”
“一般早晌姑爺和大爺都在老太爺跟前儘孝,午飯都陪老太爺一處用,晚飯會家來吃!”
餘曾氏點點頭,心說如此倒也罷了!
餘曾氏左右看看,繼續打聽:“大奶奶給咱們小姐立規矩嗎?”
碧苔搖頭道:“沒有。小姐每回見大奶奶,大奶奶都給座兒,而且若是時間長了,大奶奶都還給小姐零嘴。”
“還給零嘴?”
餘曾氏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嗯,給的,”碧苔點頭強調道:“每天都給。”
“比如今早你們來時,大奶奶便給了小姐吃廚房才給做的核桃酥。”
聞言餘曾氏不覺感歎道:“把媳婦當閨女待,謝大奶奶這樣的婆婆真正是天下少有!”
“確是這樣!”
完成王氏托付的任務,餘曾氏又問碧苔和金菊道:“你兩個呢?立規矩吃得消吧?”
碧苔的臉紅了,慚愧道:“我和金菊規矩都還不行,家常小姐倒是不計較,但到了上房彩畫姐姐便讓我們在門外候著。”
“在門外候著?”餘曾氏沉吟:“這事小姐知道嗎?”
碧苔趕緊辨彆道:“大伯母,這是我和金菊自己站不住。小姐知道也沒辦法。”
“是啊,大伯母,”金菊也道:“現我們天天穿的這個綢緞袍子和裙子,雖然好看,但一行動起來就有下雪時雪花落地的那種‘悉悉索索’的聲音。”
“比如這樣,”金菊拿手在衣袖上擼了擼,餘曾氏果然聽到了極輕微的摸索聲。
“這聲音平時聽不到,但在上房,大奶奶跟前就特彆明顯。”
“所以,隻站過一回,我和碧苔姐姐就知道了厲害,幸而第二天彩畫姐姐就跟我們說讓我們在門外立著,等立習慣了再進屋伺候!”
餘曾氏回想了一回剛上房內外烏壓壓的人,不覺點頭道:“這許多人沒規矩是不行。不然鬨哄哄的,可叫大奶奶怎麼說話?”
碧苔點點頭,沒有說話,心裡卻堅定了把規矩學好的心思——身為一等丫頭,碧苔暗想:規矩卻及不上大奶奶跟前的二等丫頭,即便小姐不理會這些事,她也不能這麼丟小姐的臉!
餘曾氏看碧苔低頭不說話,擔心她覺得沒臉,便沒話找話地問道:“金菊,你和碧苔頭上這個牡丹絹花是小姐賞的嗎?看著可真好看啊!”
金菊聞言一怔,轉即摸著發鬢笑道:“大伯母,你仔細瞧瞧這是什麼花?”
餘曾氏仔細看了又看,奇怪道:“這不是紅牡丹嗎?”
金菊笑:“大伯母,這是菊花,不過因為花型象牡丹,所以名字叫‘墨牡丹’。”
“而且這不是絹花,這是真花。伯母,你仔細聞聞,是不是有花香?”
“還真是鮮花啊?”餘曾氏驚歎了:“這麼好的一朵鮮花竟就給你們丫頭白戴?”
“你知道這兩天咱們莊子裡的土特產店裡一盆菊花多少錢嗎?”
“似我頭上戴的這種都要十文一盆,而一盆才五朵花,這一朵花便就是兩文錢。你這樣的花,怎麼也得雙倍,四文一朵了!”
“對了,碧苔頭上,也是菊花嗎?我瞧著怎麼像荷花啊?就是比荷花小些。”
“可不就叫清水荷花嗎?”碧苔聞言笑道:“大伯娘,一會兒吃完了飯,我同你去院裡花架前看菊花去。”
“那一架子都是菊花?”
“都是,而且每種不同樣!不過今兒的‘綠衣紅裳’早起讓姑爺剪給小姐戴了,得後晌才有新的給送來。”
“你想看隻能就著小姐的發鬢看了!”
“你說小姐頭上那個四色的花是真花?”
……
今兒謝尚午飯後家來得比平常要早些,彼時紅棗才剛吃完了飯。
進屋看到茶幾食盒上的大彩旗,謝尚當即笑道:“嶽父母這個旗做得威風!”
紅棗也笑:“我還是頭回看到這麼大的彩旗!”
“重陽節,”謝尚道:“咱們家門上都會掛重陽旗,但也都沒這麼大。不過,今年咱們結了親,倒是能掛這大旗了!”
說完重陽旗,謝尚方道:“娘已經讓廚房現做了重陽糕,一會兒廚房做好了,娘打發人來告訴,你再帶了你娘家來的人去告辭。”
“再記得把咱們前幾天摘的柚子拿四個給嶽父母,然後加上娘那邊準備的柿子、蜜桔、石榴三樣果子,就差不多了!”
聞言紅棗知曉謝尚現趕回來是為了給她娘家回禮的事,心中感激,便柔聲問道:“你飯後可是還沒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