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六月初八)(2 / 2)

一時李滿囤陪了謝子安進來。

女人們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到一身天青色暗繡蓮花紋錦袍的謝子安在李滿囤地陪同下昂首闊步走進院瞬間都噤了聲——人要衣裝。換穿了錦袍的謝子安比去歲女人印象裡隻著秀才服飾的影像不知平添了多少的倜儻風流……

李桃花一眼不眨地看著謝子安步入堂屋,心裡喃喃念叨:三十七歲,三十七歲,這謝老爺的三十七歲看著竟比她哥的十七歲還要臉嫩!

他哥說的“腹有詩書氣自華”,果然是真的!

見識了謝子安的風采,再看緊隨其後的李氏族人,李桃花不覺歎氣:這人和人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謝子安一到,立就行抓周禮。女人們也都來到堂屋,站在男人們身後觀禮。

紅棗看他爹擱飯桌上鋪了一塊紅布,然後把《三字經》、筆、墨、紙、硯、銅錢、金銀錁子、算盤、點心、果子之類擺了一桌子。

謝子安看看桌子,接過謝福遞來的匣子打開,拿出裡麵的一小方刻著獅子滾球的青玉印章笑道:“滿囤兄,我給貴中添一樣!”

說著話,謝子安便把那印章擺在了桌子的中央。

李滿囤聽朱中人說過城裡有親友給孩子抓周添物品的風俗,當下趕緊道謝。

李貴雨眼熱地看著桌上的小獅子玉印,不覺深吸一口氣——謝老爺又送李貴中一件貴物。

一歲的李貴中已經能坐能爬。

今兒李貴中穿一件雲氏端午剛給的大紅綢緞刺繡鯉魚越龍門的肚兜不害臊地光屁股張腿坐在桌子中央,兩隻被肉擠成線的細長眼睛閃著光地看著麵前的一堆物件。

李貴中的手首先伸向同樣閃著光的金銀錁子,一手抓了一把,李桃花立刻笑道:“左手金,右手銀,天生富貴錢準用!”

李貴中看金錁子亮眼,抓著便要往嘴裡送,王氏見狀趕緊阻止,擺手告訴兒子道:“這可不能吃!”

正是看到新鮮都要抓起來拿嘴巴嘗一嘗的年歲,李貴中日常被王氏看管著,故而對王氏說的這句“不能吃”倒是頗為熟悉。

李貴中衝王氏討好地笑了一笑,把手裡的金銀錁子都交給王氏不算,還把桌上下剩的金銀錁子都往王氏麵前推,嘴裡還嘟噥著發出類似“收,收”的聲音。

李桃花見狀大喜,忍不住讚道:“我們貴中就是聰明孝順。現就知道把錢都交給他娘收起來!”

紅棗瞧得有趣,心說她弟行啊,這麼小就知道錢要收好了!

謝尚看得也是一臉笑,心想他娘也給他生個這麼好玩的弟弟就好了!

謝子安則一眼不眨地端詳李貴中的相貌,看他眉上的小陰德紋,心說:這孩子的陰德紋和尚兒媳婦的陰德紋果是生的不同,這孩子享的是父母餘德,而尚兒媳婦則是她自己的陰德。

李貴中抓完金銀錁子後眼珠子四處轉悠,這一回他看到了圓頭圓腦憨態可掬的小獅子滾球印章。

眼見李貴中抓過印章,李桃花剛要帶頭喊吉祥話,卻發現自己壓根不知道這是啥、又要喊啥——一時間便張口結舌地呆愣住了。

謝子安眼見李貴中抓了自己的印章,便自己捧場鼓掌道:“天恩祖德,官運亨通!”

聽謝子安如此一說,眾人方才知道那個玉質小獅子其實是個官印,一時看李貴中的目光就有了不同——莊戶人家的孩子抓周何時有過官印?偏李貴中抓周就有新科進士給送官印,而李貴中自己也抓到了,這便就應了“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這句大俗話。

貴中這孩子,在場眾人多做如此想:能抓官印,將來必能做官!

作為親爹,李滿囤是當下所有人中最相信的。

彆說,李滿囤暗想:兒子將來做官這件事還真有可能。

他現有錢供兒子讀書,而紅棗婆家又是官家——他老李家真要是能出讀書人,那一準是他兒子無疑!

一想到兒子將來最少也能中個秀才,李滿囤當下就笑裂了嘴……

李貴中很想嘗嘗小獅子的滋味,但他還記著剛剛金銀錁子的教訓,並不立刻把印章往嘴裡送——李貴中知道他娘正盯著他呢,他這一送手裡的小獅子就會被他娘給要去。

李貴中抓著小獅子印章,兩個眼睛卻隻看著他娘轉。

李貴中想起她娘拿筆寫字的時候就不大看他。於是李貴中便在桌上找到《三字經》、紙、毛筆遞給王氏,意思讓他娘讀書寫字去彆再看著他。

屋裡人可不知道李貴中這一番複雜的心路曆程——他們隻看到李貴中抓周抓了官印不算,還抓了書、紙、筆,不覺紛紛驚歎道:“讀書上進,連中三元!”

“筆書錦繡,蟾宮折桂!”

……

孩子抓周,但凡能抓到金、銀、官印、書、紙、筆這六樣東西裡的每一樣都足以讓父母欣慰自豪,而李貴中卻一氣抓了六樣,這可把李滿囤王氏夫妻兩個人給樂壞了,就是李高地、李春山、李豐收等族人也是讚不絕口,戚戚與榮。

獨於氏心裡特彆不高興,心說現族人就已經叫繼子給籠絡過去了,要是這繼孫子將來再做了官,這族裡還有她子孫的位置嗎?

李貴雨見狀也是不平——當年他抓周也抓到了《千字文》。他沒抓到官印的緣由隻是家裡沒有官印給他抓而已,並不代表他將來不能做官。

想想,李貴雨走到謝尚身邊搭訕道:“妹夫,你小時候抓周都抓了什麼?”

謝尚聞言一呆,然後耳朵便有些泛紅。

謝尚當年抓周因為其他十二房人的故意搗亂,隻抓到了一把包了紅綠糖紙的糖、一套足金鑲寶的鳳凰牡丹頭麵的頂心、一把花園子裡現摘的芙蓉花、一個五彩斑斕的香包和一個玉石做的九連環——就沒一件他娘先前苦口婆心教了他許久的正經物件。

為此謝尚小時候曾被族裡孩子當麵背後嘲笑了許久,簡直不堪回首。

謝子安留意到謝尚的紅耳朵,抬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感受到肩膀上來自父親的撫慰,謝尚心中溫暖——雖然他抓周沒抓到官印、書、筆,但這些年他爹娘一點都沒嫌棄過他。

謝尚展顏笑道:“不過是些家常物什罷了,和貴中弟弟不能比。”

李貴雨以為謝尚謙虛,不肯搶妻弟的風頭,故而他那句“我抓了一本《千字文》”的話就卡在嗓子眼裡,沒能說出……

禮畢坐席。謝子安毫無疑義地坐了首席。李高地和謝子安並排而坐,雖是下首,但一顆心依舊激動得“砰砰”直跳——和新科進士平起平處啊,李高地暗喜:他這輩子真是值了!

在謝子安另一邊陪著的李滿囤也覺得自己今天倍兒有麵子——不但親家公賞臉,而且兒子足夠爭氣,人前簡直不能更露臉……

女人們難得見到紅棗,當下也是不停地發問。紅棗憐惜這世女人的信息閉塞,當下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地給族人們科普了一回科舉。

族裡婦人得紅棗這一通解說著實長了不少見識,看紅棗的目光立就生了親近。

紅棗雖說麵上冷淡,不少人暗想:和她們不親,但私底下問她事倒是肯說,一點也不推脫拿大,可見她心裡還是有族人的。

就是於氏看到這樣的紅棗也是服氣,心說不怪謝老爺當初看中紅棗,但聽她這番把科舉解釋得比她孫子貴雨還簡單明白的口詞就知道她心裡跟明鏡似的是真明白。

不說她孫女玉鳳不及她,隻怕她大孫子貴雨也是多有不及。

隻可惜玉鳳把紅棗得罪死了,不然但凡紅棗肯拉扯玉鳳一把,玉鳳的婚事就是另一個局麵了!

但有錢難買早知道,玉鳳真是蠢透了!

郭氏也看出紅棗的厲害,如此便更失望於雲氏的生產——往後最少三個月她都見不到謝太太,而謝家的當家奶奶將是不喜她們這房人的紅棗。

直待飯後告辭,謝子安方才讓謝福呈上禮單,然後不待李滿囤打開便笑道:“都不是啥值錢東西,不過是擔個京城捎來的名聲罷了。你隻管放心收了,不必跟我客氣。”

直待謝子安帶著謝尚和紅棗走了,李滿囤方才得暇打開禮單,見裡麵果然都是些京城的吃用。

當著族人,李滿囤不好意思一樣不給,便把單子裡的二鍋頭、京城醬菜給李家三房人一房給了一壇,然後又把印花夏布和綢緞一房給了一匹。

其他瓷器和文房,李滿囤則是一樣沒給。

布匹綢緞是沒法子,李滿囤暗想:馬上謝家請客,他不好讓族裡長輩沒有體麵衣裳去吃席——族長和他二伯可不似他爹,年節都有紅棗給的新衣裳。

但細瓷器和文房,他得把東西留下來給兒子用。

對於長子給自己的東西和族長、二哥一樣,李高地頗有意見——他可是他親爹啊!

但當著族人李高地怕人笑話也不好開口跟兒子要東西,隻能暗氣暗憋,不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謝尚三秒:小時候抓周被親戚坑,抓了一堆不合時宜。

其實抓糖挺好的,一輩子甜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