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奩儀錄(八月二十四)(1 / 2)

陸虎送東西來的時候,全喜娘正在給郭氏化妝。

郭氏專注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對隔壁三房錢氏的喋喋不休充耳不聞。

原來隻要這麼一點胭脂香粉然後加兩小塊粗細棉布和三把羊毛刷就能讓自己的氣色似換了個人,郭氏暗想:往後有機會倒是也買點脂粉才好,不然,即便戴頭麵穿綢衣裳也顯不出自己的臉麵來。

李金鳳因為裹了腳,擠不過彆人,直到現在才算站到了全排。

李金鳳立在炕前熱切地看著她二伯娘郭氏的臉在全喜娘的手下由黑變白,然後在眉眼、鼻梁和兩腮幾處又添上了深淺不同的紅後心裡恍然大悟:怪道紅棗臥房炕頭年畫上的美人好看,原來都是由畫師這樣畫出來的呀!

看到李金鳳越靠越近,幾乎要擠到自己前麵去了,站在一邊排隊的李玉鳳立拉了李金鳳一把。

“金鳳妹妹,”李玉鳳道:“你站我後麵,等全喜娘給我畫好了,就給你畫!”

一想到自己馬上也能成為年畫上那樣的美人,李金鳳高興地點了下頭,答應道:“曖!”

全喜娘撩眼皮看了李玉鳳和李金鳳一眼,心說:這李家三房三個小姐,眼下看大房小姐李紅棗,不管人才還是機會都是最好的,而二房和三房的兩個小姐,大的魯莽,小的慢性——人才都隻是普通,但今兒沾姐妹的光,能去謝家吃席,機遇也算是好的,酒隻不知往後十年、二十年,她們姊妹三個各自的境遇造化又將如何了。

李杏花抱著劉茶兒坐在主桌上看著三房血親,除了李貴銀的媳婦林氏外,其他人,連遠嫁的李桃花在內,人人都有銀頭麵和綢緞衣裳,獨她一人隻有三根銅簪梳頭和細布衣裳。

一想到一會兒還要穿著這身去謝家,李杏花便委屈得直想哭:不過一年而已,她咋就突然落魄成這樣了呢?

明明過去一年她比往年都勞作的辛苦,而她家也比往年賺了更多的錢。

於氏看李杏花臉色不豫不覺皺了眉頭,她站起身推說上茅房,然後出門經過李杏花時便扯了她一把。

李杏花會意地等了一會兒,便借口給劉茶兒把尿出了堂屋。

李桃花瞧見兩個人的小動作不過扯了扯嘴角,便扭過頭去和她婆婆繼續說話。

“娘,”李杏花一見到於氏就忍不住訴苦:“您看我穿成這樣一會兒怎麼去謝家啊?”

“怕啥?”於氏把李杏花扯到茅房對麵的僻靜處方低聲道:“你的臉就是紅棗的臉。一會兒你大嫂若是要臉,少不得要拿她的頭麵和綢緞衣裳給你穿戴,不然,你就大大方方的去謝家,謝大奶奶瞧見了說不定憐惜你,送你兩件好衣裳也是有的。”

“真的?”李杏花半信半疑:“謝大奶奶能給我衣裳?”

雖然王氏進門幾年,李杏花才出嫁,但兩個人卻沒啥交情。從先前貴中洗三滿月和紅棗大定小定都沒請她來看,李杏花可不覺得她大嫂王氏會借她頭麵綢衣穿戴。

“那你以為我身上的衣裳是哪裡來的呢?”於氏反問道:“今年枸杞跌價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現家裡枸杞收入都在你嫂子手裡,我又哪裡來的錢做綢緞衣裳?”

話語間於氏不自覺地帶上了對郭氏的抱怨。

雖然今年枸杞跌價,但今年因為開春施過肥的緣故結的果子個頭大收成好——過去兩月半家裡也收入了四十吊錢,比去年其實也沒差多少。

何況過去半年滿倉還每天早出晚歸進城賣菜,一天收入也有百八十文。而自八月節後滿倉更是加賣了八爪鼇,每天又能多收入一兩百文。

郭氏有這些錢還不夠,家常還每每哭窮錢不夠使,恨不能把她手裡僅剩的一點糧食錢也要過去,簡直貪得無厭。

李杏花抬頭看著於氏的銀頭麵,遲疑問道:“娘,您這銀頭麵是新買的嗎?”

聞言於氏便覺得生氣——李杏花不信她的話不算,還想她銀頭麵的主意。

於氏覺得她有必要打消李杏花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當下冷笑道:“是新買的!”

“杏花,為了這回去謝家,滿倉滿園給他們媳婦都買了銀頭麵,你爹知禮,說媳婦不能越過婆婆去,便也拿錢給我置了一套。”

“杏花,這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女婿今春賣蘆蒿掙了不少錢,你在家幫襯家務,你讓他給你打一套銀頭麵也是該的。”

“我前兩天進城經過你們大劉村,看你們村女人日常拿銀簪梳頭的可不少!”

李杏花……

因午後有事,今兒的席開得比一般早了兩刻鐘。

正吃著飯呢,主院裡的婦人們又聽了到客堂傳來吹打聲。看眾人都住了筷子側耳傾聽,王氏笑道:“想又是謝家來催妝的。咱們且隻管吃喝,橫豎真有事會遞消息進來。”

女人們聽說便依言繼續吃喝。

李滿囤家的喜宴菜色極好極足,紅燒肉、白切羊肉一碗都有一斤的肉、雞鴨也都是整隻地上桌——能確保每個人都能吃上一個雞鴨腿或者一個雞鴨翅膀。

雖然現今族人們的日子比往年富裕,但族裡女人,即便是熬到於氏這個年齡輩分的女人一年到頭也很少能吃上雞腿、雞翅——都省儉給男人和孩子們吃了。

至於鴨腿鴨翅,那更是想都不要想——自從去歲鴨蛋漲價後,族裡現有人家養鴨,但鴨子都要留著下蛋,又哪裡舍得殺吃?

因此當下幾乎所有人都吃得滿足。而待想到往後兩天都還能在桂莊吃席,可以把雞腿雞翅鴨腿鴨翅輪換吃個遍,更是止不住地歡喜。

紅棗因不想再次被人圍觀謝尚送的情詩和東西則一直豎著耳朵留意客堂那邊的動靜。

果然吹打停了沒一會兒陸虎就捧著匣子進院來了。紅棗看陸虎把匣子交給四丫,然後四丫再捧進了堂屋,便搶先使了一個眼色給四丫,四丫見到腳步一轉便把匣子悄無聲息地捧進了紅棗臥房。

紅棗眼見四丫臥房出來,而主院婦人們忙著吃席都沒留意到四丫的動作不覺舒了一口氣,心說:俗話說“事不過三”,而這謝家的催妝禮都下四回了,也該差不多了吧!

飯後紅棗借口回屋方才悄悄地看了梳妝台上新多出來的一個雕著荷花蘆葦和鴛鴦的匣子。

打開匣子,裡麵的花箋上又是一首五言:

“芙蓉初出水,蒹葭未經霜。

相逢在總角,與子結鴛鴦。”

再次疊起花箋,紅棗看到盒子裡裝了綠色茉莉香、玫色玫瑰香、黃色桂花香和白色梅花香的四塊胰子,不覺心說:這謝尚年紀不大,花樣卻多——送個洗澡用的肥皂還要套個鴛鴦戲水的典,真是夠了!

明霞院裡剛收了碗筷,雲氏想想不放心便問謝子安:“大爺,尚兒自己一個人寫催妝詩,真能行?”

謝尚雖已學過對韻,但催妝詩不是一首兩首,雲氏擔心兒子年歲小,一個人吃不住。

“行不行,”謝子安把手裡的擦臉巾丟給丫頭,自己不負責任地往炕頭靠枕上一倚,半合眼道:“現不都按時辰送過去了嗎?”

“送是送過去了,但裡麵到底寫了啥,合不合適,尚兒不說,咱們也都不知道啊!”

“你想知道,直接問尚兒不就行了?”

雲氏……

“行了,這事兒你就彆管了。幾首催妝詩而已,難不住咱們尚兒。再說,李家有人懂詩嗎?”

雲氏……

“啊——,”謝子安抬手捂住一個到嘴哈欠:“趁現在人還沒來,我再睡一會兒。”

“這鄉試的號子房比縣衙大牢還不如,狹仄不說,硬木板當床,連捆稻草都不給——硌得我幾宿都沒睡,唉,回來都這些天了,我還是覺得乏!”

謝子安養尊處優慣了,鄉試考了九天,睡了七天的硬木板,便就覺得自己吃了人間極苦,自從府城坐船一路躺回來後便見天地躺在明霞院主院炕上理直氣壯地跟雲氏要東要西,無病呻吟。

偏雲氏就吃謝子安這一套。聞言雲氏即殷勤說道:“大爺,你且歇著。妾身給你捶捶腿,你看看是不是能鬆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