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線圖(六月初十)(1 / 2)

一進門紅棗就讓碧苔拿她曆年冬天填的《九九消寒圖》。

每張《消寒圖》都是當年冬季每日“陰晴風雨雪”天氣的完整記載。紅棗要確認這世的冬天是不是確實在變冷。

謝尚看著奇怪, 出聲問道:“紅棗, 這天往夏天過, 你找《九九消寒圖》乾什麼?”

紅棗想著她到謝家隻有七年, 才得七張《消寒圖》, 便問謝尚道:“大爺, 你那裡可有早年的《九九消寒圖》?”

謝尚:“有是有, 但你得告訴我你找這圖乾什麼?”

紅棗:“今兒我娘說她覺得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我想瞧瞧是不是真的如此!”

謝尚一聽就笑了:“就這事?”

紅棗反問:“不然呢?”

謝尚想想問道:“你打算拿《消寒圖》怎麼瞧?”

紅棗翻著碧苔拿來的《消寒圖》道:“大爺,圖裡有下雪天的記載。我現統計一下每年的下雪的天數。看是不是有些差彆。”

謝尚聽著有點道理。謝尚看顯榮一眼, 顯榮便去五福院書房拿來了謝尚五歲到十歲間畫的六張《九九消寒圖》。

紅棗把十三張圖疊放在一起,很快就畫出了年份和下雪天數的二維折線圖。

“紅棗,”看紅棗放下筆看著紙不說話, 謝尚探頭問道:“你畫了半天, 畫出來什麼結果?”

“好像確是變冷了!”紅棗看著圖喃喃道:“五年前,一個冬天都隻有五到七天下雪, 下雨天差不多也是這樣, 但近三年, 則是有九、十天的下雪, 下雨天就隻有三五天!”

“聽著也就差個三五天!”謝尚不以為然道:“再說下雪才好, 瑞雪兆豐年嘛!”

紅棗看看謝尚沒有立刻說話,她得琢磨說辭。

想前世地球年平均氣溫不過比一百年前高了0.75度, 全世界就都在恐慌溫室效應——這一年多下了三五

場雪,紅棗想:怎麼都不能算是正常!

“大爺, ”紅棗斟酌道:“這俗話說‘失之毫厘, 差之千裡’。這一年看似隻多下了三五場雪,但城外卻有可能多凍死幾個流民。”

人命關天。聞言謝尚收了臉上的輕忽。

“就算沒凍死人,”紅棗接著道:“但凡凍壞了地裡的花木麥苗,也都是損失——大爺,雖說瑞雪兆豐年,但彆忘了還有‘春雪爛麥根’這句農諺啊!”

“今年開年正月裡兩場大雪,眼下看是沒有造成小麥減收,但要是明年下三場、四場呢?”

“紅棗,”謝尚道:“你說的有道理。但這天要下雪咱們又能有什麼辦法?”

說到這個問題,紅棗也覺得頭大——她確是一點主意都沒有。

紅棗無奈道:“有沒有辦法等以後再說。現要緊的是弄清楚問題——咱們雉水城的天氣是不是確實在變冷?”

“可惜咱們隻有十三年的圖,若是能再有早年的,數據再能多點就好了!”

謝尚道:“爹書房裡想必也有,我明兒過去瞧瞧!”

次日午後,謝尚果拿了他爹謝子安早年畫的三十來張《消寒圖》來。紅棗依樣畫了年份雪天節點圖——圖形顯示,天氣確是在變冷,早二十年,雉水城一年隻得三五天的雪,下雨天則都是十天以上。

“還真是變冷了!”謝尚看著圖詫異道。

紅棗想想道:“大爺,還可以再查查曆年的邸報,看看這運河通航的時間。看看隻是咱們這一地變冷了,還是一條運河都變冷了!”

老太爺的書房裡存了自他入仕以來六十年的邸報。

顯榮振理幾個整理了七八天,終是仿著紅棗的年份雪天圖整理出了運河的年份冰凍天節點圖——該圖清晰顯示近年運河封凍期比六十年前多了八天,比三十年前多了五天,比十年前多了兩天。

運河上遊確是也在變冷!

老太爺看著謝尚整出來的圖半天沒有言語,良久方道:“上天這是又要降災收人了!”

謝尚:?

老太爺回憶道:“七八十年前,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天也是冬天奇冷,三天兩頭的下雪,夏天奇熱,細水

河乾得就剩一個底。當時老人們都說要鬨大災。”

“果然後麵一二十年雪災旱災蝗災就鬨個沒停。幸而咱們雉水城是風水寶地。幾場災都隻是糧食欠收,沒到絕地,家家勒緊褲帶都還能過。”

“但外麵,無論南麵還是北麵都是滅門絕戶的大荒災。”

“其中北麵大旱,兩三年都是顆粒無收。南麵則是決了江堤,淹了十來個縣,咱們雉水城城外全都是烏壓壓的災民——你媳婦的娘家就是那時逃荒逃到咱們雉水城來的!”

謝尚…

“唉,”老太爺歎氣:“好容易太平了幾十年,沒想又要鬨災荒了!”

“太爺爺,”謝尚低聲問道:“現咱們知道要鬨災,可有什麼規避法子嗎?”

“天災難防啊!”謝老太爺搖頭道:“咱們都隻能儘人事聽天命。”

“人事?”謝尚急切問道:“太爺爺,咱們能儘哪些人事?”

老太爺苦笑:“知道冬天天冷,就提前修整房屋,不叫雪壓塌,砸傷人,多積攢過冬衣食木材,人不至於挨餓受凍;知道夏天熱可能有旱情,就多打深井,讓人和牲口不至於沒有水喝。”

“似咱們雉水城裡裡外外的公井都差不多是六十年前打下的。”

“先前鬨得最厲害的時候我已出門做官,雉水城這裡隻有我娘、你太奶奶和你爺在。”

“由於到處都是災民,你爺他們不敢在謝家村待,都跑進了城裡住著。”

“城裡有縣衙維持,縣太爺做主關了一個月的城門,他們在城裡倒是沒有被災民搶奪的擔心,日子能熬。但城外的幾個莊子有兩個卻是被災民給燒搶了。”

聞言謝尚倒吸一口氣:“燒搶?”

“管子雲‘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老太爺慢慢道:“尚兒還記得你從你書院考號出來時,不過三天沒見葷腥,就寡得做夢都在想肉吃嗎?”

“這災民連日裡粥都喝不上,眼見就要被餓死了,走投無路之下,賣兒賣女,易子而食,甚至圍攻縣衙,搶劫

官倉,史書裡還少嗎?”

看謝尚謝尚沉默不言,老太爺補充道:“對了,尚兒,咱們還可再多種些榆錢樹。俗話說青黃不接春三月,窮苦人家救命糧’。榆樹耐寒耐旱長得快,荒年的時候還能充糧食吃!”

“尚兒,”老太爺最後言道:“剛我說的話,你自己知道就好,不可再告訴旁人。”

“不然消息傳出,一個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的罪名咱們一家子都得下獄!”

“太爺爺,”謝尚低聲道:“您放心,我知道輕重的!”

老太爺點點頭:“知道就好!”

“尚兒,過幾天你爹就回來了。到時咱們跟他商量在家裡和莊子裡都多打兩口深水井,多種些榆錢樹倒也罷了!”

為了不讓紅棗知道,謝尚讓顯榮篡改數據重畫了一張運河年份冰凍圖拿給紅棗。

紅棗看近年運河的上凍期雖比六十年前多了三天,但六十年間也多有類似情況,不覺放下心中大石——不是全

國性的變冷就說明情況不似她想的糟糕。

前世的小冰河氣候影響的是全球,不是一城一地。

至於雉水城的天氣為啥變冷,紅棗想可能是周圍不少人砍樹種枸杞,改變了本地生態的緣故。

大樹是生態的綠肺,其價值遠不是用錢所能衡量。但人為財死,紅棗不好攔著彆人發財,隻能長歎一口氣——這賣枸杞的源頭在她,解鈴還須係玲人,她得想法子把這雉水城周邊的樹給補種上,讓天氣回複正常。

這話不好對謝尚明言,紅棗隻好故作輕鬆地和謝尚笑道:“看來倒是我杞人憂天了!”

謝尚也笑:“而且還唬了我一大跳!”

紅棗和謝尚相視而笑,心裡卻都想著各自的心事:這大災/種樹都要咋整?

五月中下的時候,府城傳來謝允青、謝允怡、謝允芳三個人都中了秀才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