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富家翁(五月初四)(2 / 2)

看到陳玉的失魂落魄,顯真終覺得有點解氣。

什麼玩意?顯真心說:就這種思路還想跟他們大奶奶討《五經綱要》考科舉?

這是有多看不起科舉?

似他這樣的去做官,那還不得天天被禦史台彈劾?

看陳玉一直不接匣子,顯真便把匣子放在了堂屋的飯桌上,然後抱拳道:“表少爺,小人奉命把東西送到,現在告辭。”

陳玉心知這可能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叫道:“顯真,你等等!”

“顯真,”陳玉艱難道:“請你替我告訴你們大奶奶就說《四書綱要》我次日就拿給了我哥,並不曾據為所有!”

“我現手裡的這本是我哥抄給我的!”

當著下人把自己說過的話再吞回去,陳玉實不是一般的難堪。

但比起麵子,陳玉以為還是讓紅棗知道他並沒有負她所托更為重要。

顯真心說:這是還沒死心呢!

“表少爺,”顯真詫異問道:“您既然早就把書帶到,那日為什麼又要那麼講呢?”

“那天我就是隨口一說,就是想套個近乎。”

陳玉一鼓作氣地講出了真相。

橫豎這回丟人丟大了,陳玉破罐子破摔地想:也不再差這一點半點了。

“套近乎?”顯真的臉瞬間落了下來,責問道:“表少爺,您這又是隨口一說嗎?”

“表少爺,您請恕小人直言,您這話可不妥當,小人並不敢傳。”

“我們大奶奶誌潔行芳,待人以禮,從不跟人套近乎,更不會對外男假以辭色!”

聽到外男兩個字,陳玉不由想起昨兒張乙說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然後便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他又說錯話了!

“表少爺,”顯真看著陳玉臉色變化涼涼補刀道:“您看您開口即錯,不怪我們大奶奶要送《大誥》給您作言行鑒照,引以為戒。”

“表少爺,往後您還是日常多讀讀《大誥》吧,如此方才不負我們大奶奶的苦心!”

顯真的話著實難聽,但這一回陳玉卻發不出火來了。

陳玉忽然發現一向自詡聰明有口才的自己昨兒沒辯過張乙,現在又被顯真奚落嘲諷——一連兩回,他都落於下風。

張乙和顯真都隻是紅棗的小廝,而張乙的出身更是桂莊的莊仆——張乙就是他舅口裡的睜眼瞎,連他都曾教過張乙認字。

但幾年過去,他私塾念出來後卻在雉水城獨木難支的開個小鋪賣山貨,而為人奴仆的張乙則已是穿綢裹緞的大掌櫃——他把紅棗的生意鋪到了京師,貨物更是有糖果、玩具、書籍等好幾個不同品類。

所以他陳玉真有他自己想的那麼聰明嗎?

生平頭一回,陳玉對自己生出了懷疑…

顯真回去複命,紅棗聽說後隻是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並沒有叫了顯真細問。

顯真對此也是如蒙大赦,頗擦了一回頭上的冷汗——剛懟陳玉懟的有多爽,現回來麵對紅棗就有多心虛。

主仆有彆,他剛有點忘乎所以了。

顯榮見狀忍不住嘲笑道:“現知道回話難了?”

“這也是咱們大奶奶好性,叫你揀了個漏。”

“若不是華叔進了京,你今兒必少不了一頓打!”

顯真委屈道:“哥,你先前也不說點醒我一句?”

顯榮笑:“嘖,多大一個人了,好意思說得人一直提醒才能當差?”

“今兒既唬了一跳,往後當差就記得多用用腦子,彆再這樣顧頭不顧尾地上趕著找打!”

聽顯榮這麼一說,顯真也笑了。

“哥,”顯真跑過去拉顯榮道:“我就知道你疼我。”

“滾去廚房吃飯吧!”顯榮虛踹顯真屁股一腳:“下回再這樣,可彆怨我拿板子疼你!”

似陳玉,顯榮心說:可不就是被親家老爺疼過頭了嗎?

他們家一輩兄弟裡就數顯真年歲最小,也最受寵,往後也得給他多醒醒規矩才行,不然就不是寵他,而是害他了。

牡丹花開的季節,五福院的西院收拾好了,紅棗便按她公公家信裡給挑的日子搬了進去,明霞院則落了鎖,鑰匙交周嬤嬤收了,隻打掃房屋和修整庭院花木時再開。

五福院做為謝家大宅的主院,房屋格局雖是和明霞院一樣,但院子卻是大了不少。

因為謝尚對院子先前一句“素淨”評語,謝又春除了照吩咐在院裡加種了丹桂、石榴外又擺了各色的牡丹花,把院子裝飾得跟錦緞一樣,花香更是薰出了八百裡,引來大群的蜜蜂蝴蝶在院裡飛來飛去。

對於謝尚帶著紅棗搬來五福院,老太爺極為高興,為此還特地置了酒叫了十三房人來給紅棗暖房。

十三房人將紅棗此時搬去五福院視為宣誓主權,心裡自都不甚自在,但老太爺的話不能不聽,十三房人隻能老實地拿了禮來吃席,倒是便宜紅棗發了筆小財不提。

雉水城雖是風和日麗,花開富貴,但一個國家地方大了去了,如此隆慶帝的案頭不免堆上了北方幾處地縣官員上報今春雨水少有旱情將影響秋糧收成的折子。

隆慶帝看其中就有大太監李順的家鄉不免問道:“李順,朕記得你家去歲建了水窖,怎麼說?有用嗎?”

“有用!”李順趕緊道:“臣家裡現有水窖的高地澆水都比往年省力,現就可惜去歲水窖修得少了,沒水窖的地就還得靠人力來擔。”

“但這天不小雨,河裡也沒什麼水,而井裡出水有限,隻夠人畜飲用。現人都到

遠河裡擔水救苗…”

“現家人人擔水騰不出手來修建水窖,隻能等旱情緩了再多修幾個!”

聞言隆慶帝眉頭舒展了一點,吩咐道:“你去傳了工部的人來商量!”

端午節前紅棗回桂莊送節禮。王氏方悄悄告訴道:“紅棗,你爹現不教陳玉來咱家了!”

“陳玉現就在城裡開鋪子,但過去兩個月,還真沒來咱家一回!”

這個新聞紅棗還是頭回聽說,但轉即恍然明了兩月前陳玉找張乙寫信的緣由——必是想找她居中說項。

“娘,”紅棗奇道:“我爹怎麼突然就心地變得這麼明白,拎得清了?”

“哪裡是你爹明白?”王氏不無得意地笑道:“是我那天很發了一場火。”

王氏把當日的事說了一遍,紅棗聽得目瞪口呆——紅棗做夢也沒想到她娘這輩子還能有這種潑辣威猛的高光時刻。

“不過當天夜裡,”王氏又告訴道:“你爹老醒,醒了好幾次。我知道他心裡難過,所以他第二天又把你姑一家子引了莊子裡來後,我就裝作不知道。結果沒想此後陳玉就再沒來過了,隻你大姑來了兩回。”

“對了,你大姑前兒來的時候,還捎了一袋子乾蘑菇給你,說你就喜歡吃個小雞燉蘑菇。”

提到李桃花,紅棗歎口氣,和王氏道:“現這樣也好。大姑和爹還有來往,爹心裡不至於過不去,而表哥,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也該學著自力更生,獨擋一麵了。”

“娘,我私底下跟您說,就二表哥現在這性子實在不適合科舉,即便僥幸中了,也會給自己招禍。反倒是守個鋪子,置份產業,安心過日子的好。”

“比如我們老太爺,自身那麼大的學問,為啥不給所有子孫都弄個功名?”

王氏:“為啥?”

紅棗笑:“所以說我們老太爺智慧,他知道不是任何人都適合為官的。這子孫心性不到,卻強坐到官位上,就是德不配位,容易招禍。反倒是做個富家翁安逸一生的好!”

聽到“德不配位”四個字,王氏憶起那日男人的抱怨,禁不住感同身受地點頭道:“就是這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