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洛神(五月初四)(1 / 2)

文明山留意道李滿囤的動作解釋道:“李伯父有所不知, 此間花魁淩波姑娘身輕如燕, 可效仿漢室趙飛燕於鼓上起舞, 加上她又姓洛,人稱‘江州洛神’。”

李滿囤買過《飛燕傳奇》話本倒是知道趙飛燕, 但卻不知道洛神, 一時間不敢接聲, 隻得不懂裝懂的點了點頭。

謝尚猜李滿囤不知, 出言圓場道:“休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 羅襪生塵。今兒倒是要托賴文兄開回眼了!”

文明山謙虛道:“謝兄繆讚,不敢當,小弟今兒也是初來乍到, 頭回領略。”

想做人女婿和連襟, 自是不好給對方臥花眠柳印象,對於這一點文明山還是拎得清的。

何況他也真是慕名而來, 就想喝個小酒看看跳舞。

至於做這位淩波姑娘的入幕之賓,文明山連想都沒想——自從他一位族叔得花柳病自己渾身爛透死了不算還禍及妻、子後,他文家的家規就添了一條不宿妓。

文明山不羈歸不羈, 卻也不想步他族叔後塵。

一時酒席擺好, 眾人入座,船娘點蒿入水,駕船離開碼頭,一時駛到湖心方把床尾艙門打開露出甲板上擺放的一麵五尺紅漆大鼓來。

鼓上迎著夕陽背對眾人站了一個雲鬢高聳, 水袖垂長的紅衣女子。

女子左手上舉,右手掐腰,凸顯出紮著百褶紅裙的盈盈纖腰,而湖儘頭渾圓的紅日似佛像的佛光一樣籠罩著女子剪影的頭部,給女子全身鑲鍍了一層金光。

一陣湖風吹過,女子羅裙儘展,衣袖翻飛,竟好像傳說中的飛天仙女一樣能乘風飛去。

世間竟真有仙女?土包子李滿囤心念轉過,眼珠子瞪出了眼眶。

鼓樂響起,女子應聲而舞,能從各種意想不到的角度翻折的柔軟腰肢配合舞得似兩條火龍一樣的紅袖暉映著湖中落日餘暉的蕩漾更是讓人神飛天外,迷失在當下……

一曲舞罷,連謝尚也不禁鼓掌叫好。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謝尚和文明山讚歎道:“江州洛神,名不虛傳!”

回頭看到李滿囤的兩個眼珠猶自粘在女子謝場時隨風飛舞的裙擺上不舍挪開,謝尚擱桌底下輕踹了嶽父一腳。

李滿囤“啊”地一聲方才回了神,閉上了張得能塞下桌上茶碗的大嘴。

文明山見狀忍不住笑問:“李伯父看這鼓上舞如何?”

“好!好!”李滿囤除了一個好字外再說不上其他——地方誌裡隻寥寥數字地提了花船樂舞,可沒有具體的鼓上舞。

文明山也不以為忤,舉起酒杯道:“既說好,李伯父,您賞臉喝了這杯薄酒!”

李滿囤二話沒說喝了文明山的敬酒,文明山一見就更高興了,給李滿囤布菜道:“李伯父你再嘗嘗這琵琶湖的特產爆炒田螺。”

……

俗話說“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謝尚看文明山對他嶽父殷勤得非同尋常,和傳聞中的眼高於頂完全不同,不覺心生疑慮,打斷道:“文兄,小弟敬您一杯!”

隨著酒杯碰到一處,兩人的眼神也對撞到了一處——看到謝尚毫不遮掩的直視,文明山覺得他這終身還得請謝尚給幫忙。

乾了杯中酒,文明山一扯謝尚道:“謝兄,您請這邊說話!”

走出船艙,來到船頭甲板無人處,文明山對謝尚拱手道:“謝兄,這俗話說‘君子成人之美’,小弟至今尚未婚配,就想跟您打聽件事。”

聞言謝尚驚呆了——頭回見麵,這文明山就想找他說媒,這是預謀多久了?

再想及文明山預謀的可能起因,謝尚臉色陰沉下來。

“做夢!”謝尚氣道。

都是聰明人,文明山腦子轉得也不是一般地快。

“謝兄,”文明山好脾氣地辯白道:“李伯父賢名在外,我仰慕他家風已久,就想同你做個連襟。”

眼見文明山絕口不提紅棗,謝尚自更不會提。

“我說你做夢,”謝尚正色道:“是因為我嶽家並無待字閨中的女兒。連族裡都沒有!”

其實還有李桂圓,但謝尚以為還是不要和文明山這種登徒子結親的好。何況兩人年齡差距太大,而且文明山也誌不在此——他媳婦獨一無二,豈是李家其他姑娘所能比?

與謝尚同是大家族出身的文明山呆住了,喃喃道:“怎麼會一個都沒有?”

似他家今年就有兩個同堂妹妹在議親。

“沒有就是沒有,”謝尚不耐煩道:“還有,你彆再纏著我嶽父。我嶽父正經人,和你可不是一路。”

甩甩衣袖,謝尚回了船艙。

跟著出來的顯榮見狀和同站在陰暗處的文明山的小廝文思對視了一眼,自跟著謝尚走了。

文明山白高興一場,心情不是一般的失落。

文明山連船艙也不想進了,就在船頭隨地坐下。

文思雖說也是頭回知曉他主子的心意,但回頭看看一船艙的賓客,還得硬著頭皮上前提醒道:“三爺,今兒您可是東道!”

雖然今兒來的客人一大半都知道文明山的恣意任性,但儘職的文思猶自想亡羊補牢——畢竟還有另一半初次見麵的江中府客人呢!

文明山難得聽勸地站起身道:“是啊,謝尚還在呢!”

“我娶不上媳婦已經差了他一截,可不能再叫他看低!”

文思……

依謝尚的性子原是一刻不能多待的,但不想船艙裡剛跳舞的洛淩波已經出來敬酒,且正在和李滿囤說話。

洛淩波端著酒杯恭維道:“妾身久仰李老爺大名,今日得見,實屬三生有幸。”

“這杯薄酒聊表敬意,還請李老爺賞臉。”

“妾身先乾為敬!”

一仰脖,洛淩波乾了手中的酒。

身為商女,洛淩波此生最盼的就是從良。但從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遇到了合適的人,但若沒得主婦相夫教子的才乾也不成。

而她除了能歌善舞應酬男人外,其他一樣也不會。

現在一本《雉水謝氏中饋錄》讓洛淩波窺視到了人口裡交讚的主婦日常——和她眼下生活完全不同的另一片天地。

洛淩波不知道過慣了日睡夜醒黑白顛倒日子的自己能否能適應主婦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生活,但她現已在學著洗手做羹湯以及刺繡女工。

洛淩波感激紅棗著《中饋錄》替她的從良鋪路,連帶的便敬重李滿囤,所以頭一個來與他敬酒。

生平頭一回被婦人,還是比年畫上的仙女更漂亮的美貌婦人敬酒,李滿囤拘囧得臉紅脖子粗,手腳沒地擱,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若在平時洛淩波見到李滿囤這樣初出茅廬的土財主一準會親端了酒杯送到對方嘴邊勸酒,讓對方愈加的雲裡霧裡找不到北,甚至花上一大筆錢替她贖身。

畢竟現在的李滿囤是個很不錯的從良對象,洛淩波如此想:第一李滿囤年歲不是很老,她跟了他還能生出兒子,以後老有所靠;其二李滿囤家裡隻得一個莊戶老婆,洛淩波相信以她的姿容和手段即便與李滿囤做妾也不會吃虧受氣;其三李滿囤現已考中童生,有一點子學問,相貌雖說依舊尋常,但行事必不會似其他的土財主一般一言難儘;其四李滿囤頗有家財,她跟了他也不會吃糠咽菜。

一瞬間洛淩波想了很多,但她舉著酒杯卻是站著沒動——李滿囤固然是好,洛淩波勸說自己:但天下男人千千萬,她又何必一定要嫁李滿囤,叫她女兒知曉她的出身,招她看不起呢?

她既然敬重謝李氏,那就離她遠遠的——這不止是成全她,更是成全自己的新生。

謝知微跟李滿囤同住一個月,有些情誼,不忍見他囧在當地,便把酒杯遞到他手上,提點道:“李賢侄,你喝了這酒就好。”

於是李滿囤就跟提線木偶一樣喝乾了手裡的酒,洛淩波見狀一笑,提酒壺給李滿囤酒杯滿了酒,然後又自斟了酒後方才轉向下一個謝知微……

看李滿囤不過喝了一杯酒結果卻跟喝醉了似的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能動彈,謝尚上前問道:“嶽父,您還好吧?”

李滿囤合眼道:“尚兒,你讓我緩緩。我現在心撲騰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