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禮(五月下)(2 / 2)

李滿囤覺得教諭的話簡直說到他心坎裡去了,趕緊躬身應道:“學生必牢記大人教誨!”

簪花禮的大頭自然就是簪花了。這花全部由三品的學政吳鈞給簪,這也是朝廷給天下讀書人的體麵——秀才區彆於民的見官不跪,就從今日始。

試想秀才見排位猶在一省布政之前的三品學政尚且不跪,一般的知府、知州、縣令、小吏又如何能叫秀才跪?而秀才又如何能跪?

簪花依舊是從謝尚開始簪。

謝尚聽從讚禮官的讚禮當先走到吳鈞跟前躬身行禮:“學生謝尚拜見宗師吳大人。”

吳鈞點點頭拿起衙役送上來的托盤裡的牡丹花簪在謝尚的儒巾上然後方道:“謝案首,我曾和你父親在翰林院共事三年,極敬仰其學問為人。今兒我贈你一句李義山的舊詩‘桐花萬裡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望你更上層樓!”

聽吳鈞不避嫌地提起他父親謝子安,然後又把他父子誇為大小鳳凰,謝尚心知這不是一般的看重和期許。

謝尚心中感念,感激道:“學生必不負宗師教誨!”

下一個文明山。

吳鈞和文明山道:“庸曰:大哉,聖人之道!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致廣大而儘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文生員,你少年得誌,文采風流,但於中庸之道還得再細細體悟!”

聞言文明山心中一凜:大宗師這是在給他忠告?

思及自己往日的不羈,再對應話裡的“崇禮”,文明山當下一身冷汗…

吳鈞看到李滿囤卻是笑了一笑,然後方道:“易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李生員,你能中年發奮固然是好,但猶須記得學無止境,今後也要用功上進,方不負今日的衣冠!”

李滿囤躬著身子看著眼前吳鈞的正錦紅官袍,恭敬受教…

簪花禮後,新科秀才們便排著長隊跟著大宗師的八抬大轎和眾教諭步行去孔廟拜謁孔聖。

行進隊伍裡不用說,排頭的三甲最受路人矚目——無論謝尚還是文明山、應用都是年華正好的世家子,一身藍布袍也難掩其周身氣度,依舊個個瓊枝玉樹,風流倜儻,鮮活地

印證了路人對於才子的感性認識,吸引無數人追捧相看,流連忘返…

李滿囤雖然走在隊伍的尾部,但依舊為自己這輩子頭一回的披紅遊街而激動得熱淚盈眶。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李滿囤念著昨兒才學的唐詩心道:這首《登科後》孟郊寫得真是太好了,完全就是他現在心情的寫照。

看來他先頭吃的那些苦也不算什麼,但有了今兒這一場,他這輩子便不算白活…

洛淩波和幾個姐妹站在路邊茶樓雅座的窗戶前,一雙妙目從謝尚、文明山身上慢慢滑過,最後落在隊尾的李滿囤身上,嘴角禁不住泛起微笑——走在堂正日光下的李老爺可比那日船上縮手縮腳的樣子氣派多了。

這才是雉水謝李氏的爹原該的樣子!

簪花宴後兩天,紅棗才聽說了謝尚和父親雙雙高中的消息。

拿著謝尚的信紅棗先去天香院見大老爺和大太太。

謝知道一聽說謝尚中了小三元立激動得一拍大腿,高聲讚道:“好!好!太好了!”

“尚兒科考這個成績可說是咱們雉水城,不,可能還是江中府破天荒的頭一回!”

“這科試三甲按製可修牌坊,等尚兒回來開過祠堂後就修牌坊,這牌坊名字就叫‘三

元坊’!”

紅棗…

自說自話的決定了孫子的秀才牌坊名字後,謝知道和紅棗道:“尚兒媳婦,你同我去見老太爺告訴尚兒的好事!”

至此一旁聽呆了的呂氏方才提醒道:“老爺,是不是叫了子平、子俊、子美,還有允青、允怡們一起去!”

謝知道一想也是,便又坐了下來。

尚兒中了案首,二房、三房的人雖說也有子孫中了,但名字靠後,必不會給他們做踮腳石,搶他們先去五福院報喜。

等兒孫的時候,謝知道又和呂氏道:“這回尚兒媳婦的娘家爹也中了,你這就備份禮去!”

紅棗聞言趕緊致謝,謝知道笑問道:“尚兒媳婦,你爹這回家來必是要擺酒的吧?”

紅棗笑道:“必是要擺的。就是不知道大老爺和大太太得不得閒?”

呂氏接道:“這樣的喜事,還能不得閒?”

老太爺,不用說,聞言比謝知道還高興,笑讚道:“尚兒就是出息!”

“照這個氣勢,今年咱們祖堂怕不是添一個牌坊,而是要添兩個了!”

新科案首當年靠鄉試必取是科舉潛規則,因為涉及一省學政體麵,連禦史台都不會挑揀。

“對!”謝知道恍然道:“還是爹慮得周到,剛我竟想漏了!”

“鄉試發榜在九月,到時天冷了,難保不跟去歲一樣提前下雪,倒是現在提早把石頭備下才好!”

紅棗…

紅棗原以為大老爺聽到謝尚中小三元後想著修牌坊的反應有些誇張,卻沒想到老太爺的反應竟然是修兩個牌坊——更誇張!

看來,紅棗哀歎:她這輩子是沒指望跟上這世人光宗耀祖的思路了!

剛她即便聽了大老爺說了修牌坊,心裡想的也依舊是這回得送啥禮給謝尚祝賀。

謝允甘等人的信也到了。二老爺謝知遇見信後不覺歎了一口氣——謝尚的小三元超乎想象,畢竟過去幾百年科試案首都出自江南府,從沒有過例外。

似他們雉水城,有史以來連府試案首都沒有。

大房謝尚這回真是破天荒了!

有謝尚珠玉在前,他二房這科雖中了兩個秀才和一個童生,怕是落在旁人耳裡卻是連個響都沒有。

謝知遇沒一點來五福院給他爹謝老太爺道喜的興致,但卻不得不來——他這房人的喜事雖是不足為道,但似謝尚中小三元這樣能引起全城震蕩的大喜事,他作為叔爺又如何能夠缺場?

再看手裡的信,謝知遇想著有終究還是比沒有好——這回若是子孫裡真要一個不中,那勢必人前更抬不起頭。

看到男人又是歎氣又是搖頭,二太太劉氏心裡自是惴惴。

她看謝知遇把信疊回信封方才硬著頭皮問道:“老爺,允甘的信都說了些啥?”

謝知遇看一眼在劉氏椅子後立規矩的兩個妾室薛氏和羅氏,方告訴道:“允甘在信裡說他兩個叔叔子蓉和子芹這回院試都中了秀才!”

劉氏下意識想問一聲允甘呢,但轉念便閉上了嘴——不必問了,劉氏心裡歎氣,男人先前那個樣子,而且沒提允甘,必是允甘沒中!

沒想,劉氏咬牙:這回中的竟然是那兩個孽障!

真是老天無眼!

對比劉氏的咬牙切齒,薛氏和羅氏則喜得在心底念佛——她們可算是熬出頭來了!

謝子蓉、謝子芹兩個人媳婦丁氏和許氏聞言也是目露歡喜,齊齊拿帕子捂住了嘴,以免不小心笑出聲來招嫡婆婆劉氏責罵。

雖說日常被罵,但似今兒這樣的好日子,兩個人還都想圖個順遂。

長媳曹氏和她大兒媳婦成氏因為允甘沒中臉色沉了下來,而她兩個嫡妯娌謝子芢和謝子苕媳婦萬氏和丁氏的臉色則變得比她還難看——不管怎麼說,萬氏和丁氏心想:允甘好歹還中了一個童生,今年中元節大嫂就能母憑子貴去謝家村祠堂,但她們呢?

一輩五個妯娌,結果先前最被她們看不起的兩個成了秀才娘子,她兩個正經嫡兒媳婦反落到了人後,這往後可叫她們如何自處?

女人尚且如此,至於謝子荇兄弟仨就更覺得壓力山大了。

“爹,”謝子荇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當先開口道:“三弟、五弟中了秀才,咱們是不是這就去給老太爺報喜?”

謝知遇挺滿意長子的識大體,但卻搖頭道:“咱們是要去五福院賀喜,但卻是為了大房的謝尚。”

“謝尚中了院試案首,是咱們城第一個秀才案首!”

“所以似子蓉、子芹中秀才的事,老太爺若是問,咱們就提一句,不然就先彆提。”

謝子荇心知謝知遇這麼做都是為了他兒子——不然同是曾孫,結果謝尚中了案首,允甘卻是落榜,可是助著老太爺愈加偏心謝尚?

聞言劉氏反應過來,心裡方才舒服了一些,萬氏和丁氏心裡雖說不忿,但想著秀才功

名可不是她們公公不給報喜就沒有的——但等他們男人回來必是要去給老太爺磕頭的。

她們不過是再多等幾天罷了,橫豎她們已經等了這麼久,也不在乎再多等十天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