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禮(五月下)(1 / 2)

發榜次日新科秀才照例要去拜見大宗師, 行簪花禮, 吃簪花宴。

這天天不亮, 李滿囤便起床洗頭洗澡。洗好後又拿乾發帽擦去頭發上的滴水。

乘著等頭發乾的間隙吃了早飯後李滿囤拿紅棗端午剛送的薄荷牙粉刷牙, 足刷了一嘴巴的清新薄荷味才罷。

天熱頭發乾得快。等洗完臉, 李滿囤就破天荒地學媳婦王氏家常梳頭的樣子拿梳子沾了桂花油給自己挽了個香噴噴的發髻, 拿新買的青玉簪子簪上。

插好簪子, 李滿囤對鏡左右拉了拉確認不會掉,方才戴上黑紗儒生巾。

再換穿上漿得筆挺的官製秀才袍服,腰間掛上青雲玉佩, 李滿囤又照了回鏡子。

看到鏡子裡眼角的皺紋,李滿囤回想起同齡人謝子安的年輕麵貌不覺心生豔羨。

紅棗在就好了,李滿囤心中可惜:能替他在臉上抹點脂粉——不說妝成謝子安那樣, 好歹也裝飾裝飾, 如此他見大宗師也顯得體麵。

無奈珠無滾圓,李滿囤歎息一陣, 遺憾的放下鏡子轉拿起書著“寧靜致遠”的折扇來正院尋謝尚和謝知微一起去提督學院。

謝尚努力這麼久終於過關斬將取了小三元, 心裡這一份誌得意滿自是不用說。

今兒是顯露榮光的日子。

一早謝尚也和李滿囤一樣沐浴梳妝——謝尚不但搽了桂花油, 而且還塗了紅棗給他特製的潤澤麵脂和唇膏, 就是為在人前有個好氣色。

李滿囤一見謝尚不覺怔愣了一下。

李滿囤覺得今天的謝尚和昨天的看著有點不一樣, 但具體哪裡不同又說不上來——總之就是覺得比昨兒精神好看!

李滿囤下意識地看了謝尚好幾眼,忽然靈機一動, 想起一事悄聲問道:“尚兒,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跟紅棗一樣畫臉了?”

自以為無人能看出他塗了脂粉的謝尚…

看謝尚不說話, 李滿囤心裡有了底, 不自覺地搓著手問:“尚兒,你既然會畫臉,能不能也替我畫一個?啊?”

雖然跟女婿討東西非常失禮,但今兒李滿囤卻是顧不得了。

謝尚無法,隻得讓顯榮拿了自己的麵脂和唇膏出來一樣給李滿囤挑了點。

正好謝知微進來看到問在乾啥,謝尚少不得給謝知微也挑了些。

按謝尚指點塗好麵脂,李滿囤對鏡自照發覺麵色細白不少,原先臉上的坑坑窪窪雖說仍在,但仔細看卻似淺了。

這臉上的坑都能填平?李滿囤心念轉過不覺大喜,正待再接再厲多塗點,徹底填平,便為謝尚所阻止。

“嶽父,”謝尚勸說道:“這天熱,麵脂隻能薄塗,塗厚了,汗一出,反而不美!”

如此李滿囤方才怏怏作罷。

再等塗了肉粉色唇膏,李滿囤看到鏡子裡自己精神氣暴漲的模樣不覺大喜,讚歎道:“這什麼口脂?竟然這麼長精神。”

“尚兒,你這麵脂和口脂都是在哪裡買的?我也去買兩盒!”

“嶽父,”謝尚無奈笑道:“這是年前紅棗特地給我做的。”

才用第一回就給嶽父知道了,謝尚扼腕:紅棗少不得以後也要分嶽父一份了!

不開心!

謝知微照著鏡子原也想跟著李滿囤一起討,但聽說是侄孫媳婦做的,便閉了嘴,決定家去後找他娘…

進院按名次站隊,為首三人:案首和二、三名,其中案首居中。

後麵則五人一排,如此四十一排。

作為第一百九十八名,李滿囤的位置在第四十排,即倒數第二排。

尋到自己的位置,李滿囤看看身後兩個鬢角灰白的老秀才,再看看和自己並排的三個

同齡人,便覺得他這個位置還不錯,可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後麵兩個才是扛榜。

他還不算最後!

對於自己院試隻得一個第二,文明山原本心有不甘——明明二試文章他都發揮出自己最高水平了,文明山如此想:咋會還沒乾過江中府的謝尚?

他們江南府才子這些年的名聲難道是假的不成?

不止文明山,他幾個知交好友也都心存不忿,昨兒午間吃席時甚至還腦補出了科舉黑幕——大宗師出身翰林,而謝尚的爹謝子安也是翰林,誰能保證他們之間沒有交易?

但自午後看了文思讓人從謝家門堂拿來的謝尚兩篇應試文章,幾個人就閉了嘴。

雖然俗話說“文無第一”,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謝尚的第一篇文章和文明山的尚可說是兩可,但後一篇,立意卻是高了文明山以及他們所有人一頭。

周子說:“文以載道”。作文章最要緊的就是立意,然後在此基礎是再談其他。

幾個人無話可說隻能怏怏散了。

文明山昨兒看了一後晌帶一晚上的謝尚文章,最後決定今兒早些來——文寫不過人已經是丟人,文明山暗想:若是再托大來遲,就更丟人了。

沒得讓人議論夜郎自大。

文明山傲歸傲,人卻不傻。他知道科舉得有個好名聲——現他江州案首的名聲被謝尚

搶去了,他人前就必得謙虛一點。

如此能屈能伸方才是大丈夫!

文明山和應用一個第二,一個第三,兩個好朋友本站在一處。看到謝尚昂首闊步的過來,兩人無奈地各往外挪了一步,讓出了中間的位置,然後方對謝尚拱手道:“謝案首!”

從常理上講,謝尚這時候應該說些“一榜之內皆兄弟,你我年歲相當,以後當兄弟相稱”之類的近乎話,然後文明山和應用再客氣地套路一回,最後三人互換一下年歲,彼此間哥哥兄弟的叫起來,方才是同年間該有的親熱。

但為著文明山先前想給李滿囤做女婿的前事,謝尚一點也不想同文明山稱兄道弟,便隻疏離回禮道:“文公子,應公子!”

文明山…

應用…

看到謝尚神情自若地站到兩個人中間,文明山和應用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同時吐槽:這謝尚一臉的拒人於千裡之外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他特在意案首這個名號,想聽他們多叫幾回?

彆說,沒準還真是這個可能!

畢竟這還是江中府頭回得院試案首呢!

隊伍整好便有差官來教導簪花禮儀。李滿囤昨晚原聽謝尚講過一些,但他怕自己忘了或者記得不全,便豎著耳朵傾聽;而謝尚作為案首排頭,為防疏漏,少不得仔細聆聽;文明山和應用也是如此——已丟了案首,兩個人均如此想:可再不能失禮丟人了!

兩百個新進秀才在大院裡列隊來回走了兩圈,讚禮官方才請吳鈞升座。

吳鈞出來卻沒有坐,而是請了省、府、州、縣等官員出來觀禮。

科考是朝廷大事,今兒主持簪花禮的雖是吳鈞,但一省的布政使、三個知府、九個知州以及各縣的教諭都來了。

等人全部到齊,吳鈞方才說了幾句“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之類告誡勉勵的話,然後便賜下花紅——新郎官一樣的紮在身上的紅綢花披紅和一朵簪在帽子上的絨花,其中案首是牡丹花,第二第三是芍藥花,前五十是杏花,下剩都是桂花。

看到一省布政親把大紅綢花披到自己身上,即便是淡定如謝尚也難免心情激動——十年寒窗,三更燈火五更雞為的不就是現在的一朝高中,二月杏花八月桂?

江州布政盧以庭替謝尚披好紅綢後笑道:“謝案首,你今科既能考中江州案首,於學問一道必是自有心得。”

“所以似這怎麼做學問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我就祝望你百尺竿頭須進步,來日方長!

身為布政,盧以庭早聞謝尚大名,也知曉祖輩有兩個翰林的謝尚姿容必不會差,但今兒親見了謝尚,盧以庭方知自己還是低估了——俗話說“聞名不如見麵”,盧以庭心裡暗讚:不提文章,也不說容貌,但隻論身上的這股子精氣神,謝尚就已出類拔萃,居所有人上!

大宗師出身翰林,為國取材,眼光無可厚非——換他,第一場也取謝尚。

沒錯,為了今兒的簪花宴,昨兒盧以庭已連夜惡補了本科前十的文章。

謝尚恭敬拱手道:“學生謹遵大人教誨!”

盧以庭拍拍謝尚的肩方走向文明山…

似布政使給前三甲披紅,三個知府給前二十披紅,九個知州給前一百披紅,後三百名就由各縣教諭給披紅。

李滿囤作為第一百九十八名隻得一個綠袍補子還是繡藍鳥的九品教諭給披紅,但李滿囤依舊幸福得飄飄然如墜雲端——不怪人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李滿囤想:他今兒可算是知道這金榜題名的滋味了。

這紅都是朝廷命官給披的,這氣派這臉麵可比結親時自己紮強太多了!

那教諭一看李滿囤站的位置和笑的傻樣就知道這是個“天道酬勤”的苦學生,便出言

勉勵道:“昔韓文公曰:‘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李相公今科能中必是靠‘勤苦’二字,由此我便希你牢記今日之來自不易,今後再接再厲,以勤補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