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蜘蛛被提到玄關處,林雲起同骸骨狗處在靠近床頭的位置,這裡是視覺死角,看不到發生什麼。
骸骨狗卻仿佛已經預料到一切,深深一歎:“棍棒底下出孝子。”
林雲起看了它一眼:“你很有經驗。”
骸骨狗滄桑點頭。
不出五分鐘,南柯夢被提回來。
沒再去看這個蠢貨,白辭最後一次確認林雲起的想法:“過往的記憶可能會造成心理負擔,你……”
林雲起已經躺平在酒店床上,依舊沒聽進去他的說話,躍躍欲試:“需要我睡著嗎?”
語畢很嚴謹地打開手機調整方向,似乎還想要錄像。
林雲起望向白辭:“對了,你剛剛說什麼?”
白辭:“……”
南柯夢兩隻蛛腿扒在床邊,此時此刻林雲起在它眼中就像是一張色譜,每種顏色對應相應的氣息。
從血肉到靈魂的氣味,林雲起可以說是絕對的獨一無二,南柯夢極其擅長編織這些,當初就連餓死鬼也著過它的道。
“可以了。”沒了之前膽小畏事的模樣,巨型蜘蛛一反常態嚴肅:“但孽鏡台不是俗物,被召喚進夢境曠野,整個夢可能頃刻間碎裂。”
白辭在這一點上似乎是極其有信心,相信林雲起的夢境可以容納孽鏡台。
南柯夢本以為還要再等一段時間,造夢也是有講究的,必須等人自然入睡,借助藥力或是物理攻擊,成效都會打折扣。
然而林雲起的呼吸很快均勻,沉沉睡去。
先前他原本就在家裡補眠,臨時被白辭一通電話叫來,最近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太多,偶爾睡眠也是逃避現實的好辦法。
南柯夢:“……”
眾目睽睽下安然入睡,一看就是沒心沒肺沒眼淚。
它也不再耽擱,潛入林雲起的夢境。
白辭這個提議,放在一般人身上不可能行得通,林雲起的夢有其個人氣息,隻有在這裡效果最佳,但做夢,上一秒行走路上,下一刻飛天遁地都有可能發生。
首要之事,便是要讓林雲起清楚意識到是在做夢,並明白這次做夢是為了什麼。邏輯不能亂飛,確保開始時精準定格住夢境中的場景。
這些對當事人而言……
全都是小意思。
入夢後,南柯夢迅速織出一模一樣的林雲起和抱禪蟲,林雲起驚歎於它的造夢才華,假人容貌甚至比萬年古木還要像自己。
‘抱禪蟲’進入‘林雲起’體內,先前生動的容顏逐漸變得死氣沉沉。
白辭:“這便是抱蟬蟲的可怕之處。如若當日無佚得逞,你甚至會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
先前聽對方提起,林雲起還不以為意。直到旁觀者一幕,聯想到有段時間自己心如止水的狀態,他麵色立時一沉。
白辭囑咐:“稍後我會召喚孽鏡台,我身份特殊,不能在這裡久留。”
“……記住,千萬彆伸頭去看孽鏡台,一旦倒影被它捕捉,功虧一簣。順利的話,南柯夢最後會回收蛛絲,幫你織出前世的記憶。”
林雲起明悟:“我躲起來,彆亂動就對了。”
白辭失笑:“想做到可不容易。”
反正是在做夢,林雲起直接找了個垃圾桶藏在裡麵,這下連呼吸頻率都減少了。
外麵麻雀叫聲嘰嘰喳喳,他在考慮要不要順便做個耳塞。
思忖間,叫聲忽然停止。
林雲起挑了下眉,琢磨也沒聽到鳥飛走的聲音,怎麼就安靜下來了。
垃圾桶蓋留著一條縫隙,他在考慮要不要順著縫隙看一眼。
身子還沒立直,一陣強烈的頭暈襲來,林雲起靠著極端的意誌力,才沒有直接載倒。
隨著時間流逝,眩暈感隻多不少。周圍的空氣瞬間被抽空,窒息讓大腦幾乎要炸開。垃圾桶這一瞬間化身成了潘多拉的盒子,不同的是,他是被鎖在裡麵的災難,妄想拚命探出頭。
誘惑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林雲起想靠疼痛讓自己清醒,又擔心因為痛楚導致夢醒。
分散注意力。
一定要分散注意力。
他開始拚命重複回想白辭和自己告白的那一天,努力代入當時的震驚狀態。
效果不錯。
林雲起閉著眼,找到強行支撐的動力。
不知過去多久,那種強烈衝出垃圾桶的誘惑終於消失,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結束了麼?”
頭頂的垃圾蓋被打開,強光猛地刺射進來,林雲起偏過頭捂住眼睛。
巨型蜘蛛腦袋堵在上麵:“好了,我來撈你。”
兩隻腿像是鉗子一樣,把林雲起拉了上去。
林雲起大口呼吸外麵的空氣,稍緩片刻問:“成功了?”
南柯夢一臉複雜看過去,上次入白辭的夢,它便對林雲起的身份有微妙的猜想,這一次基本實錘了:“算是吧。”
具體不過多做解釋,南柯夢留給他自己體會,儘職儘責地開始織網。
周圍景象豁然一變,林雲起還沒反應過來,便置身在一座城池當中。變化來得太快,他左顧右盼試圖尋找蜘蛛的身影,就在這時,頭頂一陣疾風襲來。半空中一隻禿鷲衝刺得速度太急太猛,林雲起根本來不及躲閃。
然而它直接穿過林雲起的身體,就像穿過空氣,沒有任何阻礙。
林雲起這才驚覺自己如今的狀態更像是一個透明人,環顧四周,活脫脫的天地熔爐,人間煉獄。
屍體被當做貨物,三三兩兩地扔上車,他靠近城門,還能聽到外麵的嘶吼聲:“都說了彆亂扔,用火燒了!”
看著似乎是一場瘟疫,不知道是不是這座城已經被放棄,幾乎看不到官兵和大夫。
城牆上空蕩蕩的,遠處有兩道身影佇立在上方。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登城樓,終於看清這一白一藍兩道身影。
其中藍衣應該是前世的自己,容貌相似,手上纏著一串血紅的佛珠。另一人毫無疑問是無佚,神情中含著一絲薄怒。
“你非要阻我?”
“吸收一座城的生機,為自己延壽,已和惡鬼無異。”
無佚冷笑:“靈氣枯竭,沒有源源不斷的生機補給,你我早晚也會成為天地間的一粒塵埃。”
他越說越是激動:“重建地府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被人掌握著命運,天天待在暗無天日的地底。”
林雲起站在不遠處,看著長發的自己轉著手上的佛珠,無動於衷道:“大家各司其職,地府並沒有限製你的自由,活祭是大忌,你死有餘辜。”
兩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了起來,但城牆下根本沒有幾人注意到這裡,有的麻木坐在路邊,有的忙著處理屍體,還有趁亂打劫放火的。
雙方一來一往實在太快,林雲起目不轉睛都看不清他們打鬥的場麵,很快眼前的一切如同快進的老電影,連同周邊的場景開始不斷變化。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正在讀書的幼童,藍衣人輕輕在幼童眼睛上抹了一下,隨後飛往遠處的山川。
這個畫麵僅僅是一閃而過,瞬息之間,藍衣人停在峰頂,身形有些不穩。
不久無佚從背後追來,眼角不斷淌血,藍衣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半邊袖子被鮮血浸濕,佛珠被血糊得看不清表麵的紋理。
“我的眼睛呢?”無佚冷冷道。
“剛順手一拋丟進大海,喂魚了。”
白袍染血,神情憤怒,林雲起在現實中也見過無佚兩次,哪怕之前和白辭交手不敵,對方依舊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
現在居然能有這麼生動的神情變化,看來過去的自己有兩把刷子。
無佚怒極反笑:“論實力,我略遜你一籌,但千萬年後,你枯骨一堆,一個死人還談什麼為民除害?”
這一場對決沒有結果,誰也不能置誰於死地。
林雲起正好奇後續發生了什麼,藍白兩道身影頃刻間從麵前消失,他眼前一黑,再有意識時是在一家酒樓。
夥計端著醬鴨去給客人上菜,林雲起喉頭一動,可惜看得著吃不著。
視線一路隨著夥計的醬鴨上移,看到了樓上的兩位客人……是自己和白辭。
前世的他似乎偏愛藍色,依舊是一襲藍衣,拿著筷子招呼著夥計快些。
眼看菜就要上桌,藍衣人麵色微變,一拍桌子,水滴全都朝著一個方向濺去。
一道身影憑空出現。無佚竟不閃不避,抬手就朝最近的白辭拍去。
藍衣人眼疾手快拉過白辭,神情冷若冰霜:“和一個小輩計較,你是多沒出息?”
“這就是你選的判官?”水滴砸在身上,直接在肩胛骨處留下一行血洞,無佚渾然不在意道:“寧願選這麼一個廢物,都不願意和我一起謀生路。”
無佚俯下身,血滴在林雲起的衣服上:“靈氣枯竭,你也進入了衰退期,你還能護他多久?”
說完重新身姿挺拔地站著:“來日方長,他的命,我拿定了。”
林雲起正看到精彩處,畫麵突然斷了。
一切灰飛煙滅,醬鴨的味道,繁華的酒樓都成了夢幻泡影,南柯夢大腦袋不停地喘氣:“就這些了。”
林雲起還沒整明白:“這麼點?”
“什麼叫這麼點,這是我職業生涯的巔峰!”
能騙過孽鏡台些許時間,世間能做到的異物又有幾個。
它回去都是要寫在族譜上的。
“……”
南柯夢在夢中身體微微偏乳白色,可以看清它的長相,林雲起能清楚感覺到,這隻蜘蛛渾身上下散發著得意。
得意完了,南柯夢開始不停地吐絲,林雲起也不知道這是正常行為還是類似人類的口吐白沫,問:“你沒事吧?”
南柯夢虛弱道:“吐完絲後,夢裡看到的記憶會跟著斷斷續續,從模糊到消失。”
這是從白辭手中保命的絕佳法子,看到不該看的,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是在和自己的命過不去。
夢境結束,南柯夢直接陷入昏迷,這次它確實是出了大力。
林雲起坐直身子,試圖從窗外透射而入的黃昏光芒,找到久違的真實感。
白辭遞過去早就準備好的溫水:“還好嗎?”
林雲起:“挺有意思的。”
骸骨狗躍過癱倒在地的南柯夢,直接跳到床邊,好奇心旺盛:“你怎麼沒一點不適應?我以前見過有人因為前世痛苦不堪,開始懷疑自我存在的。”
林雲起淡定道:“那時候估計沒有電影,導致第一次看到鏡頭拉回,過分有代入感。”
現實中也不乏有人多年後還在為曾經看過的片子意難平。
“……”
骸骨狗語塞,不得不承認有幾分道理,那確實是三百多年前偶遇的事情。
“快說說,都看見了什麼?”一張狗臉幾乎擠到麵前,它迫不及待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