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皺了皺眉,這才認真瞧了招凝二人一眼,瞧招凝的模樣有些猶豫,再看秦恪淵麵色蒼白,但高大身軀和氣勢立在那,便還是點了點頭。
“我叫牛千,兩位就跟在驢車後麵吧。”
驢車重新動了,招凝二人拜彆了張家婆婆,張家婆婆向昨日那般在門口招著手,囑咐著“可小心啊”。
張九無所謂地朝她揮手,說明個就回來。
一直等到幾人身影消失在林中,張家婆婆才回到院中,打掃了正屋,又去打掃招凝他們昨晚借宿的小屋,剛進屋子就看見桌上放著幾片金葉子。
她一愣,抓起金葉子往外追,但是站在路上早就看不到人影了。
好在此刻路上沒有其他過路行人,沒有人看見她手裡拿著金葉子,她將金葉子趕緊掩起來,呢喃著“好人啦,好人啦。”
招凝和秦恪淵跟在驢車後麵,張九大抵怕他們不適應,一直跟在他們身邊。
但是他不敢跟秦恪淵說話,就走在招凝一側。
“我們店上的黃梨木最是優秀,城裡很多老爺家都是用我們這玉梨木打造的家具。”
“這玉梨木是你們從山上砍下來的。”不怪招凝這般問道,實在是這玉梨木的材質一看就是凡間斧頭沒辦法處理的。
“當然,我們師傅有好手段,處理這些僵硬的玉梨木絲毫不吃力。”張九自豪的說著。
招凝朝前看了一眼,牛大也樂嗬地轉過頭來,“對啊,這玉梨木隻能我們家傳家寶才能砍斷。”
牛千氣得又扇了牛大腦後一巴掌,“你這家夥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牛大挨了打,委屈地摸著後腦勺轉了回去,嘴裡還嘟囔著,“小仙女良善,隨便說說怎麼了。”
牛千恨不得當場朝這個愚蠢的兒子翻個白眼。
這時,招凝略微抬頭往林中掃了一眼,又看秦恪淵。
秦恪淵朝她搖了搖頭。
招凝略有詫異,但並沒有再多做什麼。
很快,驢車往前走了數丈,林中便傳來奔走驚喊聲,“救命!”
是女子驚呼的聲音,剛才招凝就注意到了,但秦恪淵阻止她相助,必有深意。
“怎麼回事!”張九聽見聲音,幾步衝到林外,牛千、牛大也注意到了。
驢車停下,牛大蹦下驢車,牛千盯著林中。
不一會兒,一個狼狽的身影從林中衝了出來。
其後跟著幾個凶神惡煞的山賊。
張九操起長棍上前,衝出來的女子驚慌地躲到張九身後,“救救我,這些人想要帶我去山寨之中。”
“你們這群混賬山寨,竟然敢強搶民女,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張九氣急橫棍,那架勢唬人的厲害。
山賊盯著他略微警惕。
牛家父子有些慫,牛大乾脆縮到牛車後了,牛千猶豫了片刻,從驢車裡拿出一柄短斧。
招凝看了一眼那短斧,這短斧竟然是精金材質,難怪對堅硬的玉梨木都信手拈來。
牛千走上前,“幾位賊爺,永豐城裡新來了刺史大人,新官上任把火,我想幾位也不願驚動官府吧。”
“切。”山寨中一人嗤了一聲,“裝模作樣,誰不知道刺史大人要死了。”
“兄弟們!”他大喝一聲,“把那小娘皮抓回去,再把這群人殺了!”
說著一群山賊凶惡提著砍刀衝來,狼狽女子驚叫著。
張九一手護著女子,一手揮動著長棍毫無章法地敲打著,牛千那邊提著短斧對上兩個山賊,但也隻會些劈砍的手段,在山賊靈活地身法下毫無作用。
見此,招凝指尖一動,幾顆小石子憑空而起,儘數砸在所有山賊的胸口,他們直接撞飛出去。
張九等人愕然,山賊們更是驚恐,“有高手!該死!”
說著一溜煙跑路了。
張九將身邊摔倒的女子扶起來,問了聲,“姑娘沒事吧?”
女子低垂著頭搖了搖。
牛千提著短斧四處看了看,目光又落在招凝和秦恪淵身上,“剛才,可是二位……”
招凝卻說,“牛師傅說笑了,你看我們兄妹二人可是那般高手模樣。”
此話一說,牛千也猶豫了,招凝看起來清靈纖秀,在他看來是仙女下凡都不為過,但是說是武林高手江俠女卻是不符,再看秦恪淵,雖說身量高大,但那蒼白的臉色,時不時地咳嗽聲,隻緊跟著驢車就有些費勁了吧,更不可能是高手了。
“那想來是有高人在林中暗暗相助了。”
張九帶女子走來,“師父,她說她是永豐城人,不如也帶她上路吧。”
女子走上幾步,行叉手禮,“多謝幾位壯士相救,小女子姚嘉兒,住在永豐城東大街。”
“東大街?”牛千眼珠動了動,東大街上住的可都是非富即貴,便故作隨意的擺擺手,“帶兩個是帶,帶個也是帶,一起上路吧。”
又高喊著,“牛大,縮頭縮腦地像什麼話,快把你位置讓出來,讓姚姑娘坐,照顧好人家姑娘。”
姚嘉兒惶恐,“不了,不了,我和這兩位一起走著就好。”
她抬眼看招凝和秦恪淵,眼中閃出羞納和驚豔,心中奇怪怎的這般好看的兩人自己剛剛怎麼注意到。
她又抬頭看了眼秦恪淵,要是是這位公子救的我……
秦恪淵低頭,輕聲喚了聲,“影兒。”
招凝略怔,反應過來,她下意識地抓住秦恪淵手臂去探,“可是寒毒又發作了。”
但周遭還有人看著,招凝不好施法,她隻能本能地雙手裹著秦恪淵手掌,寒涼到似要凝結冰霜了。
姚嘉兒看兩人這般表現,低下眼眸,心底唾棄了聲自己,姚嘉兒姚嘉兒你在想什麼呢。
“姚姑娘,你還好吧,還是去驢車上坐著吧。”張九在旁擔心地說著。
姚嘉兒低聲說著“謝謝”,“我跟著就行。”
驢車再次上路,牛大和張九跟在姚嘉兒兩側,牛大是被牛千踢過去的,他想同姚嘉兒說話,可是嘴舌笨不知道怎麼說話,反倒讓張九一邊圓場一邊說笑讓姚嘉兒親近了幾分。
招凝和秦恪淵在後,招凝瞧著張九和姚嘉兒似有若無的親近氣場,恍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一段姻緣。
她抬眼看秦恪淵,目光中詢問著,“師叔早就算到了。”
秦恪淵傳音,“觀氣法。凡俗有人眼生陰陽,可看生死,識鬼怪,便是眼中有一點先天靈炁,借此可看到眾生氣息顏色。觀氣法便是借此轉用而來。”
招凝眨巴眼,“類似靈目術?”
“手來。”秦恪淵說道,招凝伸出手掌,見秦恪淵在她掌心描繪了一道符紋。
招凝貫來學的快,半盞茶後眼中生陰陽,便見姚嘉兒和張九身上氣息純淨,外溢著淺淡的白光,而他們氣息互相吸引著,隱隱有牽連之相。
再看牛家父子,牛千氣息貼伏在身,泛著渾黃之色,牛大氣息亦純淨,但白色毫光飄忽不定。
“越是氣息收斂,越是色沉,相距死亡越近。”
招凝大致懂了,隨後目光就落在秦恪淵身上,但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還沒有靈目術能辨出法力靈光之色。
招凝略略有些失望,秦恪淵便說,“修真者仙緣加身,築基之後更是斬去凡塵牽連,自是什麼也看不到。”
招凝似懂非懂,便問秦恪淵,“我尚未斬凡,師叔可能從我身上看出什麼。”
秦恪淵微頓,招凝身上氣息極弱,色相卻純淨清透,內斂著好似新生之繭。
秦恪淵搖了搖頭。
招凝也非刻意想去尋求答案,既然得不到答案便也不去強求。
幾人一路走到申時,終於看見了永豐城城門,城門新築,明亮而壯觀。
招凝跟著入城的隊伍進了城裡,一瞬間凡俗喧囂鋪麵而來,比之歸元城更加百態,吆喝叫賣的,雜耍叫好的,討價還價的,幼童嬉戲追逐打鬨的,倒是一片盛況。
招凝和秦恪淵自入城中,便掩去了氣息,若非刻意去注視他們,都會不自覺忽略而去。
但張大等人畢竟一同而來,隻是不會忽略了去。
牛千準備將木材送到城裡訂購的鋪子,要牛大跟著張九一起將姚嘉兒送到東大街府上,牛大在城裡有些局促,說什麼不乾,恨鐵不成鋼的,一句話不說拖著牛車走了,牛大便直接跟上了。
張九撓撓頭看向招凝二人,“那兩位。”
招凝說道,“我們隨處走走,謝過一路相送。”
張九頓了頓,卻說,“不如你們跟我一起,待會我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招凝看了一眼張九,張九湊近了些許,小聲道,“正陽觀今日在城裡有論道會,我帶你們去看看。”
招凝略微詫異,她看秦恪淵,大抵是張九看昨夜秦恪淵打坐,認為他們是同道中人,必是正陽觀的信徒。
“張兄且帶路吧。”秦恪淵淡淡說道。
張九一喜,“好說。”說著上前,又同姚嘉兒說道了兩句,便大步向前走了。
東大街多是住宅,高門府邸,街道上都少有行人,即使有動靜,也都是大轎和馬車。
姚嘉兒帶著眾人來到刺史府邸,在張九險些驚掉下巴的表情中敲響了大門,門房拉開大門,驚喜著,“大小姐,是大小姐,你回來了!”
說著向內奔走高呼著,不過片刻,呼啦啦一群人湧了上來,為首是一位中年婦人,婦人疾步來到門口,抱著姚嘉兒痛哭不已,“孩兒啊,你可算回來了,可遇到什麼傷,你說出去祈福,卻一日不歸,本來你爹狀態就不好了,你若是在出什麼事,可讓為娘怎麼活啊。”
“娘,是女兒的錯。”姚嘉兒眼淚跟著成串似的下落,“沒完成祈福,還讓爹娘憂心了。”
“沒關係,沒關係,回來就好。”姚母抹著淚,又看跟在她旁邊的張九,“這位是?”
“女兒險些被山賊所擒,是這位壯士和他同伴一起救的我。”
姚母連忙叉手作禮,“多謝壯士。”
“彆彆彆。”張九連忙回了一禮,又慌忙想去扶,但又怕失禮,便有些踟躇地說著,“非我救下的,是有隱藏高人。我這兩位同伴也是知的。”
姚家眾人這才察覺到還有兩人,一見招凝和秦恪淵麵貌更是一驚,世間僅有這般清貴脫俗之人。
那往前下意識地就要行大禮,招凝攔住她,“我們隻是過路人,救貴千金之事並未出力,不必這般。”
姚母卻惶惶,側身相迎,“幾位進門,也讓我等好生招待。”
入了姚家府邸,其內卻並沒有門邸那般氣派,少有貴重家具擺設,尋常模樣。
幾人落座正堂四座,姚家上了茶水,是雨前新茶,在凡俗頗為難得,姚家這般姿態倒是清廉有道。
招凝新學了觀氣法,不自覺往周遭看了一眼,卻發現上至姚母,下至丫鬟小廝,都隱隱約約氣息黑沉,莫不都是將死之兆。
這一刻,清霄宗血河遍野的模樣陡然又刺入招凝眼中,她情緒一滯。
“招凝。”秦恪淵傳聲入她耳中,手掌按在她手背上。
招凝斂了情緒,都過去了,年不再想,怎的如今還悲戚了。
“娘,爹怎麼樣了。”
姚嘉兒和姚母說這話,問及姚父,姚母神色又黯淡了下來,目中淚光隱隱閃動。
“越來越嚴重了些,如今都已下不了床了。”
姚嘉兒大驚,悲慟起身便要往裡衝。
張九慌張站起來。
“嘉兒。”姚母沒有叫住她,便朝人道歉,“本想好好招待,但奈何家中情況實在糟糕,還請極為原諒則個。”
她招呼丫鬟,丫鬟端上托盤,紅綢掀開,托盤中是數枚銀錠。
“這些權當謝禮,實在對不住了。”
“不不不,當真不用。”張九連忙拒絕,又看向招凝二人。
招凝卻問姚母,“不知府中大人是怎麼情況,我們兄妹二人知曉些許醫術,或許可幫襯兩分。”
姚母眼眸一亮,但左右打量還是黯淡了,說到底對招凝兩人並不信任。
但招凝這般提及,又是姚母心中恩人,她還是說道,“我夫君情況實屬異常,城中所有大夫都問診過,皆無起色。當真不知從哪惹得病灶。”
她抹著淚,將幾人往裡迎,“我們全家隨夫來此赴任,在都城時還無甚情況,都城來永豐不過個月,結果剛到便大病不起,現在連人形都快看不出來了。”
“怎……怎麼會有這般奇怪的病症。”張九顫聲,但卻沒有表現出退縮。
姚母痛苦,“我家夫君一生清廉節儉,樂善好施,這會遭了這般大難。”
她推開房門,便聽內室姚嘉兒的聲。
眾人剛進去,簾幔重重,卻還是讓他們看到床上大腹扭曲掙紮的模樣。
這一刹那那些個魔化修真者的表現瘋了般湧入招凝腦海,血河屍山再次鋪了滿眼。
她不受控地向後退了半步,秦恪淵扶住她後腰,低頭輕聲。
“不是的。”
招凝反抓他手臂。
“秦……秦師叔。”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