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杯子掉在了地上, 鮮血灑了一地。
玄風和狼穆的目光都對準了雀妖,雀妖顫顫巍巍,在狼穆憤怒和玄風猶疑之前, 連忙給自己找補, “妖後娘娘剛才路過小院廊窗,可不能驚著妖後娘娘。”
玄風信了, 轉而斥走了狼穆,而後一個瞬身消失不見, 並留下話, 讓雀妖帶招凝去小院。
血珠一滴一滴地從地麵上升起,在雀妖小心翼翼地操控下聚成一團, 被妖力包裹著, 他雙手虛捧著。
“主……”才喊一字便咽了下去,害怕玄風感知到, “這血如何處理?”
招凝展開掌心,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雀妖遞上一條紗巾, 招凝緩慢擦拭傷口外溢出的鮮血。
“毀了吧。彆觸碰到了。”招凝淡然說道。
雀妖不解後半句,但依言照做,妖力化成妖火,灼燒內部包裹著的血液, 血液團逐漸縮小,直至燒儘, 卻突兀出現一滴無色液珠, 雀妖一驚,感知到那一滴液珠蘊藏的強悍毒性,是能讓築基期妖族都一滴封喉的程度。
“這這這……”雀妖說不出話來, 這毒是什麼時候溶在血液中的,難道是萬毒之體?可萬毒之體不是在元嬰之前自毒其身,會導致自己形貌醜陋、惡斑橫生嗎?
雀妖偷摸看了一眼悉心擦拭手指的招凝,又連忙低下頭,這人類主人怕是把妖王陛下都瞞過去,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毒液混入滴落的血液中,這毒像是上百年的蛇毒。
若是剛才狼穆飲了這杯血,等毒從血液靈力包裹中被釋放出來,怕會莫名其妙一命嗚呼吧。
他不敢耽擱,加大妖火將毒液燒儘了。
雀妖跟著招凝向湖另一邊的小院去。
到小院門口,雀妖掩了卑微,朝院內傳音了一聲。
“小意,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北寒島不適應,我這不是給你找了個人類來陪你嗎,你這是又怎麼了?”房中傳來玄風哄人的聲音。
“我說了我不要,我一個人困在這裡就算了,你還強行抓人來陪我,你這是讓我坑害他人。”
女子的聲音帶著哽咽和氣惱,可偏生讓人聽著更有憐惜。
“你……你把她放了!”
招凝眼底閃過訝異,這聲音比之前更清晰些,果真是故人。
她跟在雀妖後走到房門前,見女子垂淚,側身避著纏在一旁的玄風。
故人……孟如意!
可招凝直到實實在在看清她這一眼,心中卻是愈加不解。
孟如意,她是怎麼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從九州凡俗東南角跨越千萬裡來到北寒群島,又是怎麼從一介凡人一躍成為練氣高階的修士的。
沒錯,麵前的孟如意已經練氣九層了,隻差一步便可衝擊築基。
“哦,人來了。這人類還行,挺知趣的,沒有什麼反抗。就讓她給你解解悶吧。”玄風把招凝招進來。
招凝融入角色,微微見禮喊了聲,“妖後娘娘。”
玄風笑了,孟從意險些要“炸”了,她瞪了招凝一眼,背身往內屋走。
孟從意隻見過掩去容貌的林影,並沒有見過招凝的真實模樣。
玄風臉色一黑,又強忍住發怒,隻是冷冷提了一句,“小意,放了她當然可以,不過這裡可是妖族領地,你說她若是從妖王府走出去,會麵對什麼?”
孟從意猛地轉身,掀開遮擋的簾幕,“你出去。把她放這!”
玄風勾唇一笑,背手向外走,路過招凝身邊時微頓,傳音如尖刺入耳,“若敢有小心思,本王便讓你嘗嘗萬妖噬身的滋味。”
招凝提眸,視線相對,玄風那雙天藍青色的眼眸幽冷,藏著殺意。
“遵妖王陛下之令。”
招凝低頭,眼裡極快地閃過靈光。
觀氣術。
不探修為,不窺實力,隻瞧氣息。
卻見幽藍的氣息自帶寒意,縈繞在他周身,唯有他丹田一點血光,外溢出數條枝節繁多的血絲。
玄風帶著雀妖離開,房間裡隻剩招凝和孟從意。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孟從意些許踟躕地出聲,“我看你親切,似曾相識。可我救不了你,我自己也困在這。”
孟從意背過身,“如果你有什麼能力離開,就趕緊走吧,我當什麼都沒看見。”
她說完便要回內室,卻不想這時聽到對方喚她名字。
“孟從意。”
招凝變幻了聲線,又喊了一聲。
孟從意一震,猛然轉身,盯著招凝,眼睜睜看她去了黑隕鐵枷鎖,一瞬變成另外的模樣。
“林……林影?!”
孟從意驚喜至極,轉而又惶恐,看了一眼被雀妖臨走前閉上的房門,又幾步跑去看有沒有關嚴實。
為了防止孟從意逃走,這門上本來就加持了好幾道禁製,現在反而安了孟從意的心。
她小跑到招凝身邊,拉著招凝的手,“你,你真的是林影。”
招凝變回本來的麵貌,“林影這個人並不存在。”
孟從意並沒有大驚,“對對對,我聽李巍說了你的名字,你叫沈……沈招凝?”
招凝點點頭。
孟從意上下看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你怎麼會在這,我……我剛才不知道那是你,我以為是被玄風隨便抓來的人。”
“我在這並不奇怪,倒是你……”招凝反問她,“你為何會在這,兩年的時間,你經曆了什麼?”
孟從意咬著唇,知道招凝早就是修真者,人家雲遊四海,不甚被妖族抓到確實沒什麼,可是自己從一介凡人到這裡,她明白不解釋清楚,實在是沒辦法說道,但她本來對招凝就親昵,便也沒有什麼隱瞞或者見外的,她拉著招凝到長榻上坐下。
“這事……說來話長,其實,我空有一身修為,卻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用。”
那年招凝走後,孟從意和李巍在崖上等了好久,李巍對孟從意說,他要帶著陳珠兒的衣冠塚對他們相遇的地方,為她守一輩子的墓。
孟從意卻拉住他,“你知道皇子找你是為了什麼,你也聽到他們的交談了,你是老天認定的人皇,你就這麼遠離俗世,那現在這國的大亂該如何?”
孟從意有些懊惱又有些內疚,她試圖去彌補,“我知道,若不是我強行想要逃走,若不是我自大以為可以輕易逃離皇子,如今你也不會陷入這樣的地步,但是,李巍,你還活著呢,隻要活著一切都能重頭來過的,至少我們可以試試。你也不想看到你從小生活的地方變成戰亂之地。”
李巍茫然的看著她,孟從意卻道,“還有大黑,大黑可以幫我們解決大部分的威脅,一定能成功的。”
這般李巍才虛弱地站起身來,重重點頭說了聲,“好!”
即使沒有了人皇之氣的庇佑,在黑蟒這超出凡俗力量的庇佑下,李巍和孟從意在凡俗中走的仍舊順暢。
為了重啟人皇之路,李巍糾結了一群難民,揭竿而起,為讓投靠的人信服李巍是天選之子。
孟從意甚至安排了一出大戲,她讓黑蟒幻化成民間傳說中祥瑞的模樣,用祥瑞現世來佐證李巍乃天選。
後來,李巍的勢力越聚越大,最後成為可以抗衡國軍隊的另一道勢力。
一年之後,他領著十萬大軍,一舉攻下了南靖國國都,將正陽觀的所有殘留勢力全部清除,並扶持南靖國先皇在外的遺子即位。
“我們找到那個遺子的時候,他同妻族落難,被發配到苦寒之地。”孟如意可憐道,“他也是倒黴,本來就已經流落到大嶽國,成為一個木匠,卻不想剛入贅刺史府,大嶽國的國主不知因何就舉家發配刺史九族。”
招凝總覺的隱隱有些熟悉,“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叫張九?”
孟從意反而驚疑了,“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我們起初還說他被乳母藏得嚴實,連名字都不好生取。”
原來就是他。招凝心中想著,這兜兜轉轉,那張九竟然也不是平凡人,是李巍的人皇之氣消失後,天道又重新選擇了下一任人皇嗎?
“他現在叫南絳。在李巍的安排下,登上了南靖國國主之位,因為他之前在大嶽國的經曆,就讓他嶽丈作為使者去遊說大嶽國,倒是讓大嶽國也簽了和,而武鳴國本來就是南靖出兵去打,新皇登基後,撤了兵,武鳴國本就積弱,無力再回攻,於是也簽了和。”
招凝慢慢聽著她說著後來事,李巍最終遵照了當初的選擇,前往了他和陳珠兒相識之地,在山林中修建一座墳塋,他就在旁邊架起一座茅草屋,沒日沒夜的守在墳塋邊。
“我便不再跟著李巍,同大黑像之前一樣走走遊遊,卻不想,大黑卻出了事情。”一說到這事,孟從意便掩麵,淚水有些抑製不住,“我之前不懂,肆意讓大黑作為軍中助力,攻伐凡俗軍隊,而大黑從不會反駁我的命令,卻不想原來修行者,無論是妖獸還是人,一旦牽連進凡俗的戰爭中,就會遭受天譴。”
而黑蟒已經不僅僅是被牽連其中了,它破壞了凡俗規則,並改變了國的局勢,雖然這局勢和結果可能是老天早早就寫好的命運,黑蟒還是遭到了雷罰。
“那道天雷劈下來,當真是將大黑的命都劈沒了。它臨死之前,將他逆鱗給我,說能在危機之時會庇佑我。”
招凝見她淚流不止的模樣,不知該如何說。
“大黑雖然死在我懷中,可是我卻有種大黑並未真正死去的感覺,我的直覺不會出錯的。”
孟從意抱著這樣的心態,在凡俗重不斷拜訪著民間說法中的仙山,但大多數的仙山空有名而無所謂的仙人,她一介凡人,卻也走不了多遠,但偏生孟從意的奇遇非凡,最終竟然進入到一處仙人閉關之所。
“那仙人還剩下最後一絲氣,他說他在那裡苦修了幾百年了,卻還是沒有勘破瓶頸。說能在此時遇見我,說明我們有緣,便強行給我施展了法術,說是什麼醍醐灌頂之術,而後我就變成練氣九層了。”
醍醐灌頂之術,顧名思義,就是前輩將自身修為強行灌入後輩體內,為其提升修為,而後輩不會付出任何的代價,因為這是前輩以自我生命燃燒為源施展的。
古書中說,這術法是作為一族或一宗最後火種延續的。
“他給了我一功法,可是我如何看的懂?我隻乞求仙人告訴我大黑是生是死。仙人卻說大黑已經轉生,如果有緣我可以再次見到他。仙人看我可憐,用儘最後一絲力量,將我送到這寒冷的小島上,可是即便這樣,我還是找不到大黑,反而還被那不要臉的妖王困在了這裡。”
眼淚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的流下來,孟從意撲在招凝身前,抓著招凝手道,“招凝,我是不是永遠也見不到大黑了?是不是,我們永遠都會被困在這裡了。”
孟從意雖然不懂修行,但這麼多經曆也讓她知道金丹與築基的差距,雖然她看不出來招凝的修為到底如何,但是能隱隱感知到在自己之上,那必是築基期。
可築基期又如何,築基期與金丹期那是天壤之彆啊。
招凝默然看著她,對孟從意這兩年的經曆不置可否,孟從意這樣的人好似從出生就被老天眷顧著。
這一刻招凝心中隱隱有種自己也是被老天引到這裡來的感覺。
招凝心中歎氣。
“大黑給你的那片逆鱗呢?”招凝說道。
“在,在我懷裡。你問這個作何?”孟從意不解,但仍舊坦誠地將逆鱗從衣服裡拽出來。
她用一根繩子串著吊在了脖子上,逆鱗小小一片,光滑而藏著黑蟒近乎蛟的千年妖力。
“你將靈力注入到逆鱗中。運轉那位仙人留給你的功法,將你的心神完全聚在逆鱗上。”
然而孟從意一臉茫然的看著招凝,她咬著唇,她對仙人的功法仍舊不熟悉,這幾個月來在北寒群島的遭遇,讓她更沒時間去研究那仙人功法。
招凝無奈,一點靈光打入到她體內,感知到她經絡中雄厚的靈力,這靈力中詭異極了,縹緲玄秘,招凝冷聲,“念功法。”
“哦哦哦,好。”孟從意意識到招凝要做什麼,艱難而晦澀的將腦海中的文字複述,“天道行,萬川歸海,江河不複……”
招凝順著功法引著孟從意的靈力轉過一周天,而後引入到她掌心,逆鱗便在此刻漸漸亮了。
孟從意念完,睜開眼,驚喜地看到逆鱗上竟然出現了一小片光影。
可光影中呈現的卻是一個嬰孩,躺在搖籃中,那孩子皮膚黝黑,額上生長著兩處冥紋,竟然重生成了冥妖。
“這……這是大黑嗎?”孟從意訝異地問,看了好一會兒又小聲說,“長得有些醜。”
“這是冥妖。”招凝告訴她,“冥妖天生便是這幅模樣。”
“哦。”孟從意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嘴角掛著呆呆的笑,但半盞茶後逆鱗上的光影就消失了。
“誒,怎麼沒了?”看著重新變黯淡的逆鱗,孟從意失落極了,“招凝,你知道他在哪裡嗎?在北寒群島上?”
“不一定。他轉生成冥妖,大概率出生在幽冥修真界,北寒群島的冥妖大多都被妖族關在囚籠裡。”更彆說會生出健健康康的冥妖了。
“那幽冥修真界在哪裡,我還有機會看到他嗎?”
“有。”招凝給了孟從意肯定的答案,“我正要往幽冥修真界去。”
孟從意眼睛一亮又複而黯淡,說著“可是”,眼睛瞥向房門,現在這情況能去得了嗎?
“能。”招凝似是能知道她的心思,“不過,你要幫我一個忙?”
“隻要能去,我什麼忙都可以幫你!”
招凝道,“我要疾風玄鳥的一支翎篁。”
“啊?妖王的……”孟從意壓低著聲音,“招凝,你瘋了,妖王的尾巴毛怎麼可能得到。那可是妖王,金丹妖王啊!”
“我得不到,但你可以。”招凝看著她,“鳥族貫來有傳統,以羽毛為信物,會贈予朋友或伴侶。”
“你……你莫不是想讓我在大婚之夜騙他一支翎篁吧?”孟從意訕訕說道。
招凝卻道,“翎篁並不是什麼廝守信物,你大婚之前取得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