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初尊者皺了皺眉,“秦恪淵,說到底,你現在也不過是元嬰大圓滿,這化神還不一定能成功,不是元神尊者呢。若非你是……”
他頓了頓,隻說結語,“否則你隻能恭恭敬敬聽我們的吩咐。”
秦恪淵還未回話,霜瀧尊者就攔住浩初尊者搖了搖頭,而後說道,“這事是我們虧欠小招凝的。隻是,墜仙域本就是一個特殊秘境,法則之力也不是我們能隨意操控的,她若是想脫離神性回歸本心,隻能看她自己。若是她能夠回歸,我們天宮必會送上賠禮。”
“而且,這本就是她的機緣。”浩初尊者又道,“若是她能夠自此回歸,這修為更是一日千裡,這心境更是通明洞徹,反而是她的好事。”
秦恪淵隻道,“浩初尊者可莫要巧言令色。機緣是機緣,失職乃失職,秦某還是區分的開的。”
他眉宇毫不掩飾威懾,“那秦某便等著諸位的賠禮。若是有一分禮不達意,彆說她會不會成為九州破曉關鍵,那我拚了這最後百年壽元,也來大鬨天宮一場……”
隻見一劍銀芒破天來,衝入天宮震雙尊。
浩初尊者衣袖一揮,那劍芒偏向天宮立柱,立柱就這麼切斷了。
而秦恪淵直接轉身,碎了結界,落回紀岫等人身邊。
天空中還在結界中的天宮,浩初尊者低罵一聲,“他娘的,不就是上古……”
“行了。”霜瀧尊者打斷他的抱怨,“走吧。這事我們理虧,後麵還要指望他們小輩呢。”
很快,天宮消失在天空中。
見到回來的秦恪淵,紀岫頓了頓,試探的問道,“師兄,你在跟天宮說什麼?”
秦恪淵瞥了他一眼。
紀岫登時閉嘴。
隻見秦恪淵看向山峰下方,忽而抬手,掌心銀光氤氳繚繞,射入土裡、紮入岩石裡的幾塊碎片自行回到他手中,他看了一眼,銀光收斂,融入到上古龍紋玉佩碎片中,緊接著光華一閃,玉佩重新變成完整的模樣。
洪傑拱手恭敬,問道,“秦首座,接下來我們該如何?”
秦恪淵收回玉佩,“當年你們帶出來的宗門子弟,如今如何了?”
洪傑回答道,“有負首座所托,戰死近半。”
說著洪傑跪了下來,“是我的錯,我莽撞地帶著弟子進入墜仙域,結果害的弟子們不是被此域家族所殺,就是被妖獸所食。”
紀岫和艾柏跟著跪在地上。
艾柏也說道,“不,首座,是我的錯。當年我和洪傑先鋒追擊,是我提議寧可戰死,也不能放走人魔,這才讓洪傑猶豫中帶著弟子進入墜仙域。”
“不是的。”洪傑反駁道,“這本就是我的意願,與你的提議無關。”
紀岫阻止了他們的爭執,將事情全部攬在自己身上,“師兄,這得怪我,是我沒有阻止,是我當時一心隻有斬殺人魔,不顧弟子安危,任由他們帶著弟子衝入墜仙域中。即使在外等待多年,自知其中有危險,但仍舊強行進入墜仙域中,使得更多的弟子受傷。”
他叩首,“師兄,紀岫但憑你處置。”
洪傑和艾柏也跟著叩首,“首座,我等亦要接受處罰。”
海風吹拂著山崖,一時間周遭好似一片寂靜,連海浪衝刷著岸邊也似是無聲的。
秦恪淵微微閉著眼,許久許久才問道,“還有多少活著。”
紀岫回答道,“如今墜仙域清霄宗弟子,尚有我等金丹境四人,築基境共有一十三人,練氣境共有七人,其中有三人是新生的孩子。這三個孩子,心性悟性仙緣都很不錯,不足十年的時間已經快要到煉氣大圓滿了。”
當年離開清霄宗時,大多都是練氣境,不過五十年時間,已是了不得的成長了,更何況是在這危機四伏、資源相爭的墜仙域。
“起來吧。”秦恪淵說道,“不怪你們。”
紀岫垂著頭和洪傑一人交換了神色,俱是帶著哀傷,抬頭時秦恪淵已經背對著他們,看不到他神色的變化。
隻覺得海風都裹著寒涼和哀慟。
三人站起身,紀岫問道,“師兄,回我們駐地嗎?”
他補充說道,“是我們自行占據的荒島,起名叫清霄島,附近還有一些修真家族,幾十年你來我往中,我們也收攏了一些島上家族和外來者。但核心還是我們清霄宗的弟子,他們都期盼著有朝一日,師兄歸來,帶他們重回清霄宗。”
洪傑亦道,“首座,所有人都在等待您的歸來。”
卻聽秦恪淵說道,“你們先回去吧。”
洪傑和艾柏一怔,似是沒有想到秦恪淵這般回答。
倒是紀岫抬頭看了一眼,而後笑了笑,“師兄,那我們先走了,我們在清霄島上等你帶著招凝小仙子回來。”
秦恪淵偏首,見紀岫帶著洪傑艾柏禮身告辭,這才微微頷首。
三人走後,秦恪淵踏在海上,海麵上是浮蕩著裝作自己不存在的蜃,他目光不曾施舍給它半分,隻是淡漠地看著無儘大海。
“帶路吧。”
大海萬丈深淵之中,還殘留著的蜃殼閉合著。
海底的暗流拍打在蜃殼上,發出輕微的響動,但毫無反應。
緊接著又有迷失的深海魚兒遊動到此,不小心觸動了海床下沉寂萬年的鎖鏈,鎖鏈“鐺鐺”作響,一瞬間驚得深海遊魚胡亂逃竄,卻因此驚起層層海底渾濁,但依舊沒有絲毫的動靜。
深海魚兒躲在海草叢中無知地看著那巨大的蜃殼,隻覺有磅礴的靈氣蘊藏在其中,甚至凝聚成靈液從兩瓣蜃殼的縫隙間流淌出來。
那靈液好似仙境的玉液瓊漿,靈光閃爍,氤氳流轉。
深海魚兒看呆了,本能驅使著它湊近靈液,一點一點吞噬著。
一時間,它好似感覺到自己身體變得更加強壯,比族裡的魚兒更加厲害。
它微末的靈智好似豁然開朗了些許,懂得了名叫“興奮”的情緒,它貪婪的吞噬著靈液。
但好景不長,更多的深海生靈感知到這磅礴的靈氣,徑直聚集而來,它們長著可怖的模樣和凶狠的利齒,好在靈液幾乎在整個蜃殼縫隙間都流淌出來,蔓延半裡的靈液足夠讓這些凶惡的深海生靈自行占據一席之地。
可隨著深海生靈越來越多,不可避免的發生了打鬥,甚至有淡淡的血腥味蔓延開。
就在這時,卻聽“好香啊……咕嚕嚕……好精純的靈液啊……咕嚕嚕……我的我的是我的……咕嚕嚕……”
緊接著一隻鯉魚出現在靈液照亮的範圍,它不該出現在深海萬裡之地,不該有接近三丈的體型,更不該會說話。
它嗅了嗅,“該死的……咕嚕嚕……怎麼會有……咕嚕……血的臭味……”
兩顆小眼珠看了一眼,而後齜牙咧嘴地驅趕深海生靈,“離開……你們的血……咕嚕嚕……臭味弄壞了……咕嚕嚕……靈液了……”
深海生靈占著自己凶惡,直接向鯉魚發起攻擊,卻不想還沒有湊近,它嘴裡吐出一顆泡泡,直接將深海生靈包裹住,將它送遠了,它有著些許靈智,大驚失色,此地不是神靈沉睡的地方嗎?為什麼還有妖獸的出現?
這裡是蜃的沉睡之地,方圓百裡之類,都沒有妖獸敢靠近,隻有沒有多少靈智的深海生靈才能小心翼翼地再次遊走。
一時間,其他的深海生靈都被它驚住了,連靈液都不敢垂涎了,紛紛四散而逃。
鯉魚獨占了靈液,美滋滋地臥在靈液旁,大口大口的喝著。
而順著靈液鑽入蜃殼之中,靈液霧化成濃鬱的靈力,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金光浮動在蜃殼之中,而這些靈力的源頭在正中央的人兒身上,偶爾鎖鏈上遊走過的寒光映照出她的模樣。
正身盤坐,五心朝上,唇瓣緊抿,雙眸閉闔,麵上毫無情緒,整個人都毫無聲息,好似一座冰冷的雕像。
她丹田內旋轉的金丹正緩慢旋轉著,每一次的轉動,就會有更多的真元從金丹中被釋放出來,透過她的身體又變成濃鬱的靈氣。
金丹都漸漸黯淡的,似乎有一日,但金丹中所有的真元都儘了,一切都結束了。
可是,忽而間,這冰雕似的人兒眉宇微微皺起。
身上散發著微弱的光華,那光華讓她的身姿好似出現的重影。
重影勾連著混沌的虛空,周遭一切都是扭曲的,沒有顏色,也沒有形狀,唯有她自己,以及困鎖在她周遭的三道縛神令。
縛神令上的上古雲紋忽隱忽現。
她嘴唇翕動著,似乎在默語什麼。
“杳杳冥冥清靜道,昏昏默默太虛蹤……”
“千邪萬穢,逐水而清;明徹表裹,無物不伏……”
“……”
似乎在呢喃著一切明心之聲。
卻見縛神令上一上古雲紋微微顫動,緊接著一絲流光從上古雲紋中滲入她體內,但這似乎僅僅是個開始,更多的流光滲入她身體內,這縛神令的光華好似都隨之黯淡了幾分。
就在這時,她身後忽而出現虛影,那虛影漸漸伸展,巨大的好似占據了整個虛空,那是一棵參天巨樹,和當年測仙緣時的巨樹那般相似。
卻見她神魂不知為何有一道影子倒映在那棵巨樹之上,隻見影子緩緩睜開眼,卻是神性之眼。
影子就這麼注視著神魂,看著神魂在縛神令的繚繞中微微顫抖,好似在掙紮。
下一刻,雷光在她神魂上顯現,漸漸形成鎖鏈,將那影子捆束在巨樹之上。
雷光越絞越緊,其上雷擊之力逐漸加劇,甚至有“破”“碎”一字太古雷紋出現在其上。
神性影子沒有絲毫動作,隻是靜靜看著,哪怕那雷擊之力鞭撻神魂,猶如撕裂之痛,她沒有抵抗,更沒有反擊。
反倒是被捆束的人性不住的顫抖著。
直至最後雷光變得遲緩,可是那殺意卻遲遲未散。
蜃殼外,鯉魚翻滾了一圈,美美的再飲一口靈液。
圓咕嚕的黑眼珠卻看見了人類的倒影。
他猛地一駭,滾身縮入一旁的海草中。
但那人類的目光還鎖在它身上,它害怕的打了聲嗝,“咕嚕嚕……”
又壯著膽子斥道,“你……你是什麼人……咕嚕嚕……這是鯉魚大王……咕嚕……的領域……”
但那人一眼好似看透了它,便再也沒有多注意它。
他身旁滾著一團肉球,肉球發出聲音。
蜃說道,“就……就是這兒了。”
秦恪淵眉頭深擰著,見這蔓延的靈液,自知招凝情況不對,須臾之間,身化銀輝進入了蜃殼之中。
蜃瞥了一眼,也不惦記自己的殼,隻一心想要趁機開溜,卻不想剛向後一滾,就被一道無形的禁製阻擋了路,再前滾、左右滾,俱是無路,它暗罵了一聲,繼續縮成球,當作自己是一海底肉珊瑚。
銀輝落在招凝身前,正身盤坐,閉眼凝神,手掌虛按在招凝眉心,銀輝暈開。
意識虛空,招凝人性與神性的較量並沒有停止,或者說單純的是人性想要扼殺掉神性。
在人性的意識中,這樣的神性是蜃強加於她的,是墜仙域法則強行賦予的,並不屬於她。
然而,不知為何招凝卻遲遲沒有動手,她在猶疑。
若是蜃強加於她的,為何蜃偏偏選中她,為何在遇見她時沉寂萬年才突然異動?
若是墜仙域法則強行賦予的,為何生活在墜仙域中所有的人一遇到蜃霧,就會被法則之力吞噬了壽元?
可是,如果不扼殺身形,她將永遠被神性壓製,變成沒有感情、沒有思維的墜仙域鎮守者,永遠活在殺戮之中。
雷光微微動作,但隻是纏繞著。
“招凝。”忽而有一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人性的顫抖停止了,可眼眸閉闔著,而神性的眼眸冰冷的注視著,好似隔著識海、透過肉|身看向身前的人。
“修行之路,融萬物,離眾生,人非人,神非神,叩問本心,此心是人是神?”
招凝心中閃過兒時凡俗掙紮,閃過數年尋仙之旅,閃過昆虛神仙之夢的破碎與重塑,閃過清霄宗的點點滴滴,閃過離宗之後在凡俗的沉寂,閃過陽神境的探尋,閃過踏遍九州的迷茫,是人性,一個會哭會笑會難過會欣喜的人啊。
可又有些畫麵同一時間呈現,斬凡時的賜福,救助半妖時收獲的感恩,深入偽建木時眾人的期許,送萬千魂靈入輪回的平靜,是神性,一個憐憫蒼生又敬畏蒼生功德加持的神啊。
她顫抖著,“非人非神。此心隻是……我。”
轉而間,招凝身上金光繚繞,參天巨木虛影不見,神性身影漸漸融入人性之中,一者重合,神魂歸位。
冥冥中,好似有碎裂聲,卻見三道縛神令一道一道斷開。
緊接著,招凝手訣一動,太虛六道靈源秘傳功法運轉,卻見蜃殼中濃鬱的靈氣重新被吸納入身體中,連外麵流淌的靈液也消失不見。
“咦……咕嚕嚕……靈液……怎麼不見了……”
蜃殼中,招凝的氣息開始節節攀升。
秦恪淵撤回手,手訣跟著一轉,一道上古龍影從他身上暈出,盤繞遊轉在招凝周身,護持招凝突破。
外界,鯉魚還在糾結為何靈液突然消失不見。
就在這時,它忽而聽到不遠處又起了動靜,卻見又來一人,那人裹著神光深入到海底,鯉魚一驚,以為還是向之前一般深不可測的人物。
卻見他靠近此地,站在那蜃殼前,說道,“神靈大人,我來同您做個交易。”
被禁製的球形蜃古怪地瞥了那人一眼,那人並沒有注意到它,它心裡嘀咕一聲,“哪裡來的倒黴蛋。”
卻聽那人說道,“我想要去那個破落大陸,作為交易代價,我可以告訴您禹餘赦神令的下落。”
球形蜃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人,不過是一個頗有氣運的金丹真人,隻是這禹餘赦神令,它有些心動。
那人毫不在意無聲音回答他,他補充道,“得到禹餘赦神令,您說不定就能聯係到九洲的人,那裡的尊者甚至天尊或許會幫助你,解脫這樣的懲處。”
球形蜃滾動身子,想要告訴那人,好好好,我心動了,快,我在這裡,麵朝這裡說。
然而它被禁製住,無法移動,無法說話,無法變化。
蜃殼中的氣勢在暴漲,引著周遭的海底暗流都動蕩不止,一圈一圈的漩渦以蜃殼為中心漸漸成型。
仿若突破某一桎梏,冥冥中屏障碎了,招凝的修為突破到金丹後期,並仍然在繼續攀升。
氣勢引導著暗流衝刷著蜃殼,蜃殼微微開啟一道小縫。
那人以為這周遭的變化是神靈的回應。
於是繼續恭敬說道,“這東西就在一個名叫林影的外來修真者身上……”
話音未落,一道殺意鎖定在他身上,秦恪淵側首抬眸,眸光好似透過蜃殼看見那與神靈交易的男子。
男子一驚,不知這是何意,他連忙說道,“我並不是戲耍神靈,這禹餘赦神令本來我向親自獻給您,但是被她搶了去。如今她應該被神音會那些墜仙抓住要煉化功德之力,墜仙而已,神靈隨便一殺便可。”
卻不想下一刻,一道寒光倏然逼近,他身上神光甚至阻礙半分都做不到,緊接著就被寒光貫穿左心口。
“噗……”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對於金丹真人來說,肉|身貫穿不算什麼,但那寒光滲透了全身經絡,蔓延至丹田,凝固金丹,凍結神魂。
就在這時,蜃殼外圍的暗流變化漸漸停了下來,蜃殼裡麵釋放出的靈壓也漸漸收斂。
修為攀升停止在金丹大圓滿,隻差一步便可突破至元嬰。
招凝緩緩睜開眼,神色雖淡卻是那個清韌平靜的招凝。
她眸光是低垂的,於是第一時間看到的是從她掌心遊走而過的上古龍影。
驚疑中,眸光卻追著那上古龍影,一路見它融入身前盤坐的一人身體中。
悄無聲息地出現一人,她本該警惕的,可是此刻卻沒有半分驚懼。
緩緩抬眸,嘴唇顫抖,又刻意克製著緊抿。
“招凝。”
他說,“師叔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