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興奮的小孩反而被他們驅趕回了族裡,讓他們好生等著。
沒有了小孩們的鬨騰,每一個人臉上都充滿了不解和驚懼。
“陳老,為何……為何要突然這樣安排,我們在山林裡藏匿的不是好好的嗎?”
“對啊,陳老,我們隻要等這些外來者闖入陽州,陽州的大能遲早會發現異常的,到時候,他們會幫我們解決這些外來者的。”
“閉嘴。”老者吼道,但他前進的腳步並沒有停歇,“如果他們發現了,沒有選擇解決外來者,而是將整個朱州封禁呢?將我們和外來者一起從九州隔絕,你當如何?”
後方剛才質疑的幾人一瞬間好似失去了聲音。
而老者似是就要將一切挑開似的,“你們也看到了那群外來者,像一群蝗蟲一樣,甚至比蝗蟲更加瘋狂,不在乎死,不用休息,不顧禮義廉恥,一切隻為了自己嬉戲玩樂,和他們封禁在一個地界,我們生存的空間很快就會被他們一點一點蠶食,最後這朱州就沒有我們站立的方寸之地,而就算我們想要逃,卻闖不過封禁,隻能蹉跎到終老!”
大抵是老者說的結局太過淒慘而悲烈。
還是有人忍不住地說道,“也……也不會的,我們可以融入他們,然後,借助他們打破封禁。”
這一次都不需要老者斥責,其他人便直接反駁了他,“你是不是藏匿山林藏匿多年把思維都藏鈍了,他們像蝗蟲,不是真正的蝗蟲,他們有腦子,那麼多源源不斷地外來者出現,他們會任由你擺布?”
“還是說,你沒有經曆過最初外來者剛入那幾年?大多數會瘋狂的圍著一人問什麼有沒有任務,會問什麼哪裡有賺靈石的地方,但還有一部分人會放火燒房子,甚至拉著無法修行的孤寡者平白無故捅一刀,他們做了很多不可理解的事情,就隻是為了看看到底房子是不是真的能著火,我們這些人是不是也是真的會死,瞧瞧,不過是滿足他們畸形的好奇心罷了。”
即使跟在老者身後的人大多已經是築基境了,還有一小部分人當年親身經曆過這樣的事,被說話者這般提起,還是讓人心頭不由的一顫,還是讓人在這日夜溫暖的環境下背後發寒。
但也終於,沒有人再說話、再質疑了。
就這般一路沉默著,直至他們飛到聆雨鎮半裡外,便是那被外來者稱作“新手村”實則是他們家園的地方。
意外的,他們沒有聽到任何的喧鬨,往常這些外來者的聲音幾乎要將整個鎮子掀翻,哪怕是在半裡外音量也沒有絲毫的減弱。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一時間驚懼有,錯愕有,遲疑亦有。
但他們頓在原地半盞茶時間後,並沒有選擇回頭,而是提速進了聆雨鎮的範圍。
空蕩蕩的聆雨鎮映入眼簾,沒有了喧囂和人群,他們竟然起了恍惚,緩慢的落在地上。
風卷著散落在地麵上的紙片幽幽劃過腳麵。
鎮上高點處那塊詭異而壓迫極強的晶石也不見了,聆雨鎮被這些外來者掃蕩過後的痕跡也消失了。
一群人癡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甚至連天空飄起了小雨都沒有察覺。
被驅趕的半大小孩們從來不聽從管教,還是偷溜出來,近些日子才引氣入體,還不會簡單的避雨術,隻能兩手交疊在頭頂往鎮裡跑。
“下雨了,下雨了,去那邊躲一躲。”有小孩喊道。
本是呼喚同行的小孩,卻不想也喚醒了那些如夢初醒的大人們,他們抬手接著雨水,耳邊聽著噠噠雨滴砸地的聲音,一時間竟好像要哭了一般。
聆雨鎮當真能聽到雨聲,而不是喧鬨聲。
老者穩住心神,一步步地向前走著,直至走到高點,那本是聆雨鎮鎮中的位置,是祭祀的地方,架著圓月祭壇,可是隨著那塊巨大晶石詭異降落下來,圓月祭壇便碎了。
但他緩慢轉身,看著安然無恙的聆雨鎮,忽而又笑了。
原來剛才的仙子不過是言語隱瞞了而已,原來朱州的禍亂其實已經被他們悄無聲息地解決了,原來他們並沒有被放棄。
耄耋老人挺直身子,對所有人說道,“而今之勢,你們也看到了,是九州幫我們解決了這場禍亂,是他們重新引我們回到家園,過去的過去,或許當真是我們的私心太重了。”
所有人都沉默著,也不知道是深有感觸,還是不屑一顧。
但至少這一刻,所有人都依著這位幽月族德高望重的老者。
幾個半大的小孩踮著腳往鎮中央看,雨水隔絕了說話聲,讓他們好奇極了。
最後好奇還是占據了上風,不顧雨淋,冒冒失失地往鎮中央去。
“……我們自封朱州已經太久了,以致於其他修真界的人每每看到朱州的人,都覺得他們好似心懷鬼胎。
這並不是他們的錯,想想紅袍他們,想想那些藏匿在九州各個角落以玩樂為趣的朱州人,本來受天賦神通影響,我們能輕易感知到他們情緒的劇烈波動和心境詭譎變化,這本來可以讓我們朱州之人團結一體。
可是這萬年來,我們各自為政,尋找不同的遠古神靈以求慰藉,可是最後呢?”
“最後便是像紅袍他們那樣,被揭穿,被懲處,被神靈拋棄。而我們也受到了牽連,承受著天譴,天賦神通被廢,修行被限製。”
“自他們出事之後,我一直在想,指點他們行事的,真的是遠古神靈嗎?真的是能帶我們回到那個傳說中名為禹餘九重天的地方嗎?嗬,說不定,這也是一個騙局。”
最後一句呢喃自語發出來的時候,有些人發出輕微的聲音,可能是駁斥也可能是讚同,但被雨聲掩蓋了,而老者也不想去深究。
他隻是緩慢的說道,“仙子說的對,我們深陷無儘泥潭之中,與其寄托於那些所謂的神靈,倒不如自救,自拔自己於泥沼。”
“從今天開始——”
老者忽而轉身,手中的拐杖狠狠敲擊在地麵上,隻見那殘餘的祭壇表麵開始皸裂,裂痕向四麵八方蔓延。
那些瑣碎的聲音變得大聲,連雨聲都無法掩蓋。
“陳老!”
“陳老!不可啊!”
“這會觸怒神靈的!”
下麵的人試圖阻止他,卻被他甩袖一道光幕攔在了外層,而他另一隻手毫不遲疑的借助拐杖向下灌輸著力量,一直到整個祭壇碎裂,所有的碎塊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化作齏粉,在雨水裹挾之下消失不見。
他說,“從此,我幽月族不再祭祀遠古神靈。”
“這……”
“陳老,三思!”
“陳老,再議議吧!”
但也有人看得清楚。
“沒有用的,從幾十年前紅袍的‘神靈’突然消失開始,陳老就在懷疑那些‘神靈’到底是不是‘神靈’了。”
“我知道,我從來不把他們當作‘神靈’,可是輕易廢除維持近萬年的規矩,會不會太倉促了。”
“……”
後方的小孩們呆呆的看著這一幕,耳邊聽著大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已經忘記了遮擋頭頂的雨水。
就在這時,頭頂忽而出現了一把油紙傘。
最小的孩子眨巴眼,不解地抬頭看了看傘,又往旁邊看了看,卻見是一位不曾見過的好看仙子。
“仙……”
“噓。”他剛一出聲,就被招凝小聲提醒。
小孩也故作警醒地壓低聲音。
“仙子姐姐,他們在說什麼,什麼‘神靈’,什麼倉促啊。”
招凝抬手虛按在他頭頂,靈光暈開,小孩身上的濕意儘數消退。
她將油紙傘遞到小孩手中,小孩懵懵然的接過,又眨巴眼看她。
聽她聲音劃過耳邊。
“所有的倉促背後都是積澱到極致的最後顛覆,僅身在此刻,才會覺倉促。”
“但經曆此刻,小孩,幸甚歎甚不過一念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