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的消息並不會傳到九州諸位修士耳中, 知道九州天宮令的唯有各大修真界具有話語權的幾大宗門或者家族,至於九州各大修真界以什麼樣的方式挑選種子送到九州大比之中,並不在天宮考量, 他們隻需要最後十人滿足他們的要求即可。
招凝為逃清閒, 早便不再清霄宗久留,回到空照山紅樹小院, 清清靜靜是十年。
這日,招凝百日修行中醒來,走出小屋,見秋意正濃,便拿著笤帚清掃院中落葉,桑明樹無論四季, 葉片俱是火紅,唯有秋時,落葉婆娑,沒有蕭瑟, 隻有景明。
清掃片刻後,招凝忽有所感, 抬頭看天, 天空流光悠然而至,浮於無形大陣上方三尺, 顯出身形。
仕女衣, 托玉瓶,乃天元中輿瓶靈體。
她朝招凝含笑一禮, 招凝回禮,散開大陣屏障。
“自百年前被主人喚醒,每每路過昆虛, 總能看見這一片藍銀月琅花海,每每心動不已,奈何總是尋不見主人家。”天元中輿瓶靈體落下,“如今遇見,卻不想是故人居所。”
“靈尊久違。”招凝指尖劃過靈光,院中雜亂瞬而複原,她引天元中輿瓶靈體往石凳石桌去,“靈尊若是對月琅花喜愛,采了去便是,好物入喜愛者手,才不會埋沒。”
“不用敬稱,叫我阿元便是。”靈尊是對通天靈寶的尊稱,天元中輿瓶靈體坐下,目光還灼灼地盯著那一片生長旺盛的藍銀月琅花,“我記得很多年不曾見過藍銀月琅花了,月琅花雖美,但不過藍銀更純淨。”
招凝看著她,忽而想起初得月琅花種子時聽到的傳聞。
“說來有趣,招凝聽聞過一傳說,說是藍銀月琅花在太古神話中是天人手中玉瓶栽種的奇花。當時甚是好奇,便買了種子,妄圖一觀天人之愛。”
“哈哈,那是我嫌頭頂空空,哀求許久,天人才無可奈何地插上一朵藍銀月琅花。”招凝不驚,通天靈寶此般神物無論強悍與否,都是經曆萬萬年時間長河覺醒而成,“我印象中,那位天人可非仙子,而是九尺大漢,一朵鮮花捧在手心,著實格格不入。”
招凝思及那畫麵,不由跟著莞爾。
但阿元神色轉而落寞了些許,“可惜,每一次大清洗都會抹去我等通天靈寶的地識,到現在,我已經記不清這位天人究竟是誰了。”
招凝聽著她的話,忽而生了一絲疑惑,通天靈寶雖在大清洗中損耗極大,但終究是渡過了大清洗,那天人境界的天尊難道在九州封魔大陣之前都陣亡或者都遺棄九州了嗎?
話到嘴邊,看著阿元茫然而懷念地盯著月琅花海,到底話還是沒有問出口。
“啊,不說過去了。”阿元拋開那些迷茫,笑著對招凝說道,“既然主人家肯了,這藍銀月琅花,我可就不客氣了。”
招凝莞爾,抬手作請,讓她隨意。
靈光氤氳中,她起身一動便已飄飛至花海上方,朝招凝挑挑眉,而後托起天元中輿瓶,瓶身泛出微光,月琅花海暈出蔚藍霞光,霞光之中凝聚著星星點點的靈光,如蝶般向天元中輿瓶聚集。
但,觸及天元中輿瓶之時,忽而,瓶身一抖,那上揚的光華瞬而斷裂。
阿元一愣,招凝起身問“是有異常?”
但阿元一笑,飄飛到招凝身邊,“瞧我,忘記我本來出來是為了將瓶中禁閉的諸元嬰放出的,一瞧見月琅花海竟把這事忘了,是裡麵的元嬰修士們被這月琅花香一湧,還以為尊者要懲戒他們,在抵抗呢。”
這解釋的,招凝也覺無奈。
“禁閉二十年,對元嬰不過彈指一瞬間,尊者著實仁慈。”阿元落下,對此不太滿意卻又無可奈何,“九州大比要開始了,這些元嬰都要一起去時墟天路,不能再關了。”
“罷了,我先將他們扔出去。”阿元隨意而說,正欲離開,忽而耳朵一動,看向山下某處。
“無須在意。”招凝道,“意外闖入的,隨他去吧。”
阿元笑道,“還是你隨和,若是有人闖入我的地盤,汙血沾了我的靈山,我早就將他拋飛到萬裡之外了。”
招凝宛然。
阿元道,“那我隨後便來。”
招凝確實不在意有人誤闖,半盞茶前,招凝感覺有微弱的陣法波動,空照山的風送來陌生的氣息,沾染血腥、絕望與恐懼,他鑽入一處天坑中藏了起來。
但他還是引來一些麻煩,比如此刻突然出現在高空、並用神識試圖橫掃空照山的家夥。
是元嬰境界的邪修。
紅樹小院籠罩在陣法之中,被刻意隱去蹤跡,高空的人沒有注意到,陣法將空照山隱藏的很好,在神識之中不過是一處普通高山。
奈何,此人似是認定了空照山,神識威壓更重一層,反手一張,掌心凝聚血色靈力,攜電綻光,天空瞬而陰暗,下一刻,無數血鴉向他周遭聚集。
他法決一轉,血鴉衝向空照山,這血鴉是冥山邊的死冥鴉,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土壤皆腐,三千年不可恢複。
血鴉裡山體僅三丈,突兀的,茂林之中生長出無數黑色藤蔓,所有血鴉頃刻間被纏繞。
邪修一驚,大喊,“鬼哭藤。”
“閣下若要拜訪,還請持拜帖登門,以血鴉席卷,實在失禮了。”天空中傳來平淡的聲音。
聲音落下,那些鬼哭藤緩緩鬆了血鴉,血鴉驚慌撲騰而出,血羽一片片掉落,重新聚集到邪修麵前時,血鴉已禿得毫無威懾力。
“請回吧。”
邪修氣惱,一揮袖,威壓暴漲,聚集血鴉瞬而崩碎,血混著肉與羽向下墜落,卻到了半空被碾為塵埃。
“你究竟是誰?敢阻攔本座!”邪修怒道,說著周身血光暴起,法決一轉,血手印直接崩向山頂,可這般大法剛落至半空,便被一道劍光阻擋。
邪修更驚,劍光來自山外,一抬眸,卻見不遠處,飛出數十元嬰修士,一個個臉色俱是不好,有的直接遁空而走,有的看到他竟露出一絲興奮,緊接著他便聽到一句,“哪裡來的邪修,被關了這麼久,正好斬了邪修散散火氣。”
說著劍光空中一轉,竟直直朝邪修而來。
邪修倒吸一口涼氣,哪裡還管空照山,掉頭便飛遁,但不少元嬰修士跟著他而去,至於結局如何隻能看他的運氣了。
“難得再走太遠,就在隔壁山頭全都扔出去了。”阿元忽而出現在小院中,招凝的目光從遠離的邪修身上收回,笑道,“放出的時候剛剛好。”
阿元燦然一笑,轉身飛至月琅花海中,循著之前的法術重新聚集月琅花之靈,很快,天元中輿瓶中便由光點凝聚出一朵至純至美的月琅花,阿元滿意極了,輕輕一嗅,隻覺神清氣爽,就是低頭一看,月琅花海像是退潮的浪漸漸內收,沒有適才那般花團錦簇的模樣。
她朝招凝歉意一笑,招凝不在意的搖搖頭。
直至最後一點光點湧入,阿元一頓,半空三裡皆被定住,原是一滴鮮血順著星光而來,隻讓阿元很是不爽。
她一步消失在原地,招凝回眸看了一眼她前往的方向,默然片刻,還是跟著阿元一起去了。
半山腰上天坑,一個渾身傷痕、狼狽至極的築基修士正半掛在天坑邊緣,大抵是那邪修走後,掙紮著想要離開,還是脫力暈倒過去。
招凝跟在阿元身邊,山間的風吹拂著落葉,灌木枝丫簌簌作響,不用法力,僅走在上麵,啪嗒聲響一瞬間有種古怪的“治愈”感。
但大抵是這腳步聲,那昏死的築基修士微微轉醒,艱難地抬起半個頭,視野因眼周沾血和虛弱而朦朧,可是他還是看見一個人影緩緩走來。
他抻出手,是瀕臨死地最後的呼求,“救……我……”
說著,抬起不過半尺的手臂再一次砸在地上,腦袋也著地,這次是當真昏死了。
“好可憐的小子。”阿元琢磨著,“看著心境堅定、實力不凡,怎麼引來元嬰修士的追殺呢。”這般一想,月琅花中險些混入的一點鮮血也不算什麼了。
“瞧著是古道入門,功法更是非同一般,說不定是種子人選。”阿元對招凝道,“招凝啊,不如救救他?”
“靈尊隨意。”
阿元略思,展手,天元中輿瓶現,適才凝聚的一朵藍銀月琅花被取出,在那築基修士上方輕輕揮過,藍銀月琅花重新化作光點落在修士上方,並融入他身體。
肉眼可見的,那些傷口和血毒開始恢複。
這修士即使昏死也保持著戒備姿態,哪怕剛恢複一絲,找回半點意識,艱難地撐開眼,搖晃模糊的視線中,人影似單似雙。
“是誰!你是誰!”他呢喃著。
對上他眼眸,阿元似看到他的血色記憶。
出生汴州破落小家族,因五靈根被家族嫌棄、族人欺淩。
偶爾撞仙緣,得古道大法傳承,一鳴驚人,三年築基,成為家族少主,曾經欺辱他的族人皆被懲處。
多年之後,進入汴州大宗門,意氣風發,卻遭人嫉恨,於師承選擇上動了手腳,成為一藏匿在大宗門中邪修的弟子,實際變成血祭之物。
丹田被毀,死眠十載,借功法重生,一朝斬去邪修。
卻不想這邪修大有來頭,是冥山外紅羽山紅魔老鬼的獨子。
藏匿的好,紅魔老鬼找不到,怒極之下將他全族儘屠,終於逼得現身,碎了金丹,修為跌落築基,於是便有了這一遭從汴州到昆虛的逃亡。
阿元看著有些心驚,退了半步落在招凝身旁,她與招凝對視,招凝倒是平淡,似是沒有讀出那些內容。
阿元呢喃,“劫難相伴,九死一生,此人……此人……莫不是下一個變數?”
招凝沒有回答他,隻一揮手,那修士消失在原地,再出現便是空照山數十裡之外的乾道上。
“這是作何?”
招凝道,“即使變數,自是不能錯過九州大比。”
阿元恍然一笑,看向乾道方向,恰在此時,有一群人從一處近古洞府遺址出來,離著那人不過半裡。
“這遺府中雖然不算危險,但陣法奇特,可讓我們好生折騰一番。多虧了蕭道友擅長此道。”同行者笑著朝旁邊作揖,旁邊一男一女相伴而行,招凝有幾分印象,正是齊雲邇與蕭江。
“道友過譽了,若不是大家齊心協力,這陣法光靠我那點理論,著實走不出來。”蕭江笑著。
“哈哈,不虧,至少我們得了不少……”同行者話音一頓,一行人都瞧見前方有一修士倒地,氣息奄奄。
齊雲邇上前,翻過那人,瞧著相貌,卻是一驚,“柯稷道友!”
一行人瞧他慘狀,下意識向四周環顧,並沒有感知到威脅,可仍舊心有懼意。
蕭江道,“快,帶他回坊市去。”
眾人走後,招凝與阿元的身影浮現在此地半空,看著眾人離去的方向。
阿元笑道,“招凝,你且猜猜,若是沒有我們,這小子被那邪修找出來,生死之際,會不會他們就是天道賜下的另外生機?”
他們出現的時間恰到好處,四個金丹巔峰,即是俠義之輩,又是相識之人,哪怕元嬰壓迫,也會出手一幫的。
“天道難窺。”招凝緩緩說道。
阿元卻有了一個絕妙的想法。
“天宮欲尋種子,九州隻以為是天宮賜緣,不知使命深重,更不知前路艱難。所需心性,世間難求,大比亦難測。世間能有幾人像這小友能支撐下來的。”她看向招凝,“不如融入其中,接觸考量?如何,便當入世修行,再走一遍普通修士的路。”
招凝垂眸,默了片刻,朝阿元一禮,“當與靈尊同行。”
阿元一笑,兩人飛落地麵,微風卷著落葉在她們周遭轉了一圈,兩人模樣變化,修為壓在築基後期,身上法衣也斂去靈光,普普通通昆虛散修。
阿元朝招凝一禮,“妾柳氏阿元,自嶺文山而來,築基散修是也。”
招凝仿著禮身,“林昭,汴州劍修。”
歸元城人山人海,哪怕是當年九州商會,都沒有這般熱鬨。
招凝和阿元走在人群中,阿元笑道,“昭昭,我可閉關太長時間,很久沒有逛逛坊市了,陪我好好走走?”
“好啊。”“林昭”更顯開朗,“聽說西市彩羽坊售賣都是時下最首歡迎的法衣。”
“那便先去那邊。”阿元拉著招凝往西市去,可沒走多久,人群便堵起來,走不動了。
阿元朝前方看了一眼,人頭攢動,實在看不清發生了什麼,“林昭”便一步上前,劍修鋒銳的氣勢一出,瞬間分開了一條道路。
阿元和招凝走近,卻發現是一個半妖抓著賣丹藥的老板在評理。
“你昧了我三株風意草,結果隻給我了一顆駐顏丹,你當我是傻子還是沒有鼻子,聞不出來那丹藥其實是個劣質的嗎?”
那半妖,麵上與普通修真者沒有什麼區彆,唯一妖族的特征,在於她背後有一根長長的尾巴,即使被衣裙半掩著,尾巴尖仍舊露出來,短毛,橘色,似貓族尾巴,此刻正生氣的左右搖擺著。
老板是一個中年男修,修為不過築基中期,瞥了半妖一眼,一看她不過築基前期,嗤了一聲,轉手一震,就將半妖甩開。
“說什麼東西,哪裡劣質,我徐三金煉製的丹藥哪裡會有劣質的,要當真是劣質,那就是你那風意草有問題。”徐三金狀似恍然的模樣,“我就說煉丹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雜質出來,火候總是要調整,原來是你的東西就是有問題的。”
“你放屁!”半妖激動著,“我是從濱海源采的風意草,那裡的靈藥昆虛一絕,你居然說我以劣充好,你,你……”
半妖說著,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鬢角的絨發似乎都要炸起來。
老板哼了一聲,“濱海源,你一個半妖,能讓你進入昆虛就是天大的恩賜了,你還想去濱海源,當真是笑話。”
周遭因為吵鬨而駐足的修真者,有的對老板的結論很是不滿可是畏於老板築基修為便開口不提,有的對老板還應和兩聲,但還有相當一部分,對這種吵鬨並不想插手。
“行了,我不屑於跟你這個低階半妖爭吵,你若是不服,我在給你幾粒煥顏花的種子,你自己種出煥顏花,自己煉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