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手一禮,“晚輩碎星洞天簡華藏,能在此地見到修道之人,當真緣分。”他所言是古語,同墜仙域一致。
一時間除卻招凝都有幾分迷茫,趁他低首禮身的時間,招凝走到前方,引他注意,以古語回應,“蓬萊洞天林蘊見過道友。”
簡華藏眼眸一亮,“原來是蓬萊洞天的道友,難怪能到此地。”他又把目光落在阿元身上,很是在意此地唯一的“元神境界”的態度,阿元猜到招凝應是假借了身份消了對方懷疑,故而神態故意露出一分傲慢,冷視了他一眼。
簡華藏縮了縮脖子,嘿嘿笑了兩聲,招凝神色極淡,“不知道友為何一人在此?”
“額……這是……貪心了些,這不想著瞧瞧這天魔巢中遠古洞府可有什麼寶貝,就離開了駐守之地。”他帶著幾分討好,“誰想著這破宮殿中什麼都沒有,殘留的陣法險些讓我重傷,我這就回去,嘿嘿,道友就當沒看見。”
說著,他向後退去,一步一步掛著笑,小心翼翼的向後,見招凝似理解的點點頭,還有模有樣送彆一禮。
簡華藏心中一喜,這才轉身飛離洞府浮島,可就在他轉身的瞬間,招凝卻朝阿元施了一記眼色,這眼色中泛著殺機。
下一刻,簡華藏感覺致命寒意,神色大變,還未回看,翻手就出現一物,正要捏碎之時,那寒意已經貫穿他後腦,從眉心貫穿而出。
簡華藏瞬間氣機全無,在飄動中僵直翻轉,那雙眼睛瞪得極大,死不瞑目,好似在質問“為什麼”。
阿元指尖再一轉,簡華藏的屍體便被拉回浮空台上,他手中的東西也掉落在地。
他們將簡華藏的屍體圍起,那掉落物落在招凝掌心,是一枚玉簡,玉簡上刻著與他冠上相同的宗紋,應該是宗門弟子間緊急報信的信箋。
“為什麼要殺了他?”項鴻軒盯著這具屍體,倒不是覺得做得太絕,而是,“我瞧著他似乎沒有看出我們的身份。”
“不,他看出來了。”招凝卻是肯定。
九洲和時墟是隔絕,招凝確定,否則天宮就不會費儘心思讓師叔去九洲尋找兩方的通道,但時墟是九州封魔大陣的一部分,九洲那些曾經參與封禁的上古修士可能有辦法,九州封魔大陣對於九洲是秘密更是禁忌,如果能進入,這辦法必定掌握在極少人手中,可能是類似禹餘赦神令那般的物什,故而能進入時墟的九洲之人必是千挑萬選、為特定目的送進來。
簡華藏最後的話便已經透露出這目的乃“駐守”。
這些被送入進來的人彼此毫不相識,招凝是不信的,而且他甚至沒有讓招凝一展蓬萊洞天弟子身份標識。
這般一想,簡華藏適才的寒暄,更像是一種緩兵之計,緩到他能找機會離開、能想辦法捏碎玉簡。
湛雪旋問道,“我們要不要離開這裡,聽他的意思應該還有同行人。”
招凝看向阿元,阿元搖搖頭,“我沒有感覺到附近有其他元神……”頓了頓又道,“不過若是有這樣古怪的洞府,藏匿其中,怕是也發現不了。”
就在這時,高空閃過大片光華,包圍的天魔緊跟著被削了一片,隻見燁梁尊者和寒俞重重落在此地,身上還有好幾處被魔氣感染的傷口。
寒俞手中撐著一根骨刺,是從骨肢蜘蛛天魔身上折下來的,他借著骨刺扭轉身體,力竭的坐在地上。
“寒俞尊者,您的傷?”湛雪旋憂慮問道。
寒俞擺擺手,已經沒多少氣力回答了。
燁梁尊者見周遭危機暫緩,盤腿打坐,尚未閉目,便見古怪——他們圍著一新鮮的屍體。
他眸子一凝,顧不得緩和,瞬身到他們身邊,“這是怎麼回事?”
項鴻軒道,“從宮殿中鑽出來的,是九洲的人,恐他泄露我們行蹤,便直接斬了。”
阿元補充道,“聽這人的意思,這裡恐怕還有其餘九洲的人,我們還是儘快離開。”
寒俞支撐骨刺,像個瘸腿的凡人,他走過來,“我們現在的狀態,怕是衝不出去,我們下來時,還有不少天魔聚集。”
困境之中還是困境,眾人眉頭自入時墟之後就沒有緩下來。
招凝眸子垂下,盯著簡華藏的屍體,探手施法,掌心靈光暈在簡華藏身上,他身上殘留的氣息飄飛至三丈處,又聚攏成光影。
時光回溯。
既然他們不知出路,那就讓這家夥告訴他們答案。
光影之中呈現模糊的景象,記憶倒流,從洞府浮空台與他們交談,回到他被困在洞府內的陣法中,但聽見外部聲響,又驚又喜,喊著“救命”卻被收緊的鎖鏈將聲音扼殺,這才強行廢了一件秘寶掙了出來,卻沒有想到出來遇見的卻不是同入天魔巢的人。
再回退,他封閉房門,加持重重禁製,小心翼翼從儲物抹額中拿出一物,是一根奇異的圓盤,他又翻出一塊記錄秘術的玉簡,借木枝施展秘術,下一刻,便傳送至此處,大喜過望,七把三重天圓滿的靈寶護持在周身,就這麼推開了洞府大門。
寒俞挑了挑眉,那神色好似再說,原來是個紈絝子弟。
不過,這般記憶也意味著,這家夥的確是偷跑出來的,短時間,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哪怕察覺到他死了,也沒辦法第一時間找到他的位置。
光影還在繼續,他處在一架仙舟上,舟上有十數人,境界最低便是元嬰,最高在元神二劫,他們周身繚繞的神光,所呈現出來的威懾遠高於同境界。
他們從舟上眺望高空,高空中像是蒙了一層薄霧,隱隱約約能看到星宿輪轉,卻見為首二劫元神,抬手拋出一塊類似禹餘赦神令的令牌。
神光打入令牌中,緊接著形成一道光華直衝入高空,一圈一圈的光環在穹頂向四周蔓延,同一時間,遙遠的兩個方向,亦出現兩道光柱,三處光環糾纏之時,薄霧浮動,星宿輪轉更加明朗了。
燁梁尊者在瞧見那星宿輪轉的細節之後,眼瞪如銅鈴,甚至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恨不得衝進那光影中與那二劫元神同歸於儘。
阿元按住了他。
招凝能理解燁梁尊者的心情,那星宿輪轉與經無尊者死前推衍出的“冥月星宿圖”極其相似。
“果然!果然!”燁梁尊者咬牙切齒。
畫麵向更早時候推動,見三撥人聚集在時墟中,每人一方仙舟,而仙舟都刻著類似禹餘赦神令的標誌,那仙舟並沒有在時墟久留,借助某種陣法轉移到天魔巢中,而後分開三方。
招凝猜的沒錯,進入此地的三方,除了簡華藏所在洞天,另兩方並沒有蓬萊洞天的標誌,他們彼此熟識,隻是早就知道他們這些人不再此行之中。
再流轉,畫麵便處在一恢宏宮殿中,簡華藏同眾人立於殿中央等待命令,他悄悄抬頭,似要窺探上首之人。
招凝猛然在此時散了時光回溯,其餘五人遲疑了片刻,轉而反應過來,那上首之人多半是天人境界,在時空節點中,回溯遠古城鎮廢墟時,隔著數百萬年的時空那些駐守黑塔的天人都能察覺招凝的窺視,這一眼絕對不能賭。
不過,知道這些信息已經足夠了,可是,又將困難拔高了數成。
“我們當真能從這些老不死家夥手下解救九州嗎?”寒俞有些煩躁。
他們清楚的知道,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九州封魔大陣背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有多少天人甚至合道祖師鎮守,誰都沒有確切的概念,隻這一想,便有種重新開天辟地的艱難。
眾人沉默著,燁梁尊者反手甩了一道火光在簡華藏身上,他的屍體灰飛煙滅,火焰儘後,他儲物抹額掉落在地。
燁梁尊者抬手一抓,感應其中東西,一看之下便自嘲道,“這身家抵得上半個天宮了。”
他一道利光刺入儲物抹額中,儲物抹額崩壞,裡麵所存之物靈石、秘寶、靈寶、神通、道法等按照所需分了,其餘眾人用不到的地方,讓阿元保管,回頭交給九州“種子”們。
招凝此刻沒有心思打量分得之物,從神經緊繃之中緩過來,腦海中一會兒是那星宿輪轉之相,一會兒是那三劫元神手中護心鱗。
這時,項鴻軒似翻到什麼,他冷聲說著,“我們殺得似乎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這信箋上說,他是碎星洞天的太上長老嫡係唯一子弟,從洲弼建天尊是他師祖。”
招凝垂眸,能進入時墟的元嬰境界除非天資極高,便是身份極硬,簡華藏的背景並不奇怪。
“那又如何。”湛雪旋挑起一絲傲氣,“我們還是九州守護者呢!”
雖然心裡都知道九州和從洲在九州封魔大陣後就無法相比,可是,那又如何,九州乃禹餘九重天中洲,是其中一份子,敢說就敢有這骨氣走到那一步!
苦中作樂,讓六人都露出一絲笑意,忽略掉旁邊洞府的古怪,此地大抵是進入時墟以來僅有的安全區域。
燁梁尊者三人撐到現在,早已力殆,便同招凝三人囑咐了一聲,為他們調息看守,警惕變故。
三人應了一聲,各立一方,戒備著隨時可能侵入的天魔。
許久,招凝凝望著昏暗的虛空,黑氣彌漫,卻一直沒有天魔再次聚集,是畏懼這遠古洞府,還是什麼?
招凝略微分神,神識劃過背後的遠古洞府,卻意外地感知到一抹哀傷,似是有什麼悲慟無力,這種感覺揪著招凝心臟,讓她不受控製的轉眸看向遠古洞府,洞府的大門因為簡華藏的撞擊半敞著,原本內部深藏在黑暗中,可是招凝還是模糊看到了什麼。
那是一株從大殿中央頂破地板生長出的枝乾,分枝繁多,枝葉之間,她看見自己半伏在枝乾上神色哀慟著,不,不是她,是雲妖夢境中見到的同她一模一樣的人,發間纏繞著幾根點綴綠藤。
可是招凝知道,這隻是幻覺,簡華藏的記憶裡洞府裡是層層陣法,根本沒有什麼枝乾、沒有另一個自己。
對方緩緩轉過頭,目光與她對視,那哀慟一瞬讓招凝感同身受,那孤寂、絕望、懊悔、無力、崩潰等等情緒令人痛徹心扉。
就在這時,卻聽湛雪旋一聲驚喊,“三位前輩,不對勁,我們要趕緊離開!”
“該死,這些天魔在做什麼!”項鴻軒緊隨吼道。
招凝猛地抽回神,燁梁尊者等人也驚醒,抬眸一看,卻見不知何時,高空彌漫的黑霧被撥開,一層一層螺旋而上,中央一道“通天之路”,天魔蹲伏在黑霧每一層中,像是在迎接什麼。
而“通天之路”至高處,呈現的卻是那沒有絲毫掩蓋的星宿輪轉之相。
黑霧在邊緣湧動著,更多種族的天魔順著邊緣爬了進來,巨大的陰影漸漸遮蓋住星宿輪轉之相,同一時間,那徹骨的威壓令人幾乎要癱伏在地。
燁梁尊者頭一次感到滅頂的恐懼,“走,快走!”
他一把抓住招凝肩膀,寒俞與阿元各帶一人,飛快逃離此地。
天魔巢通往域外的連接處打開了,域外天魔侵襲而來,巢穴天魔正在恭迎他們的“王”。
招凝感覺到一絲牽引,甚至沒有多餘的感知去分辨是天道還是什麼,隻說,“巽位偏下!”
燁梁尊者二話不說,速度提到極致,元神尊者的速度不是元嬰境界能承受的,神光都在這速度下消磨,招凝隻感覺全身似在高速灼燒,連懷裡的上古龍紋玉佩都燙得驚人。
“通天之路”至深處出現一隻巨大的眼眸,眼眸之中更有千目,他們的奔逃就這般呈現在千目之下。
天魔群似是看到千目之景,齊齊向他們看去,一瞬間,傾巢而出。
奔逃在無作用,燁梁尊者、寒俞攔在前方,阿元更是化作本體,刹那間,他們的氣勢攀上數成,法相嘶吼矗立,以頂天之勢強行抗擊著湧來的天魔群。
而招凝三人亦沒有絲毫退縮,這一戰拚死一爭。
可龐大的數量、以及燁梁尊者三人本就未完全恢複,他們頂不住前方壓力,招凝三人更談何與之一戰。
“阿元!!”
就在這時,天元中輿瓶本體被二劫天魔擊中,本體出現裂痕,無法支撐,被二劫天魔重重砸向黑暗至深處,速度之快,瞬乎超出了神識感知範圍。
寒俞再無戰意,化作本體,拚命向天元中輿瓶墜落方向追去。
己方潰散,燁梁尊者再有通天之力,也無法抵抗住天魔大軍,卻見數個元神天魔魔眼血紅,同時牽動魔意,彙聚毀天滅地之力,徑直衝向燁梁尊者。
這一刻,燁梁尊者的抵抗顯得微乎其微,他甚至覺得此番必死無疑。
“不!”
“燁梁尊者!”
身後是湛雪旋和項鴻軒驚恐至極的喊叫。
燁梁尊者強撐著一絲清明,調動本源之力,“走!!!”
他要與天魔同歸於儘。
可就在這時,後方卻乍然綻放萬丈金光,金光如巨樹之影陡然生長,光華瞬而消融元神之下大量天魔,而元神境界更是連連避讓。
燁梁尊者驚駭至極,轉眸卻見招凝雙臂交織,身呈蜷縮狀,眉間一點金光,背後萬丈巨樹法相。
可這法相爆發隻是刹那間,她的力量不足以支撐更久,轉而便失去所有意識向下墜落。
“招凝!!!”三人同時追去。
而天魔群也霎時回神,惱羞成怒,攻擊緊隨著他們背後而去。
燁梁尊者緊跟著拋開湛雪旋和項鴻軒,回身施展大法阻攔,卻見天際劃過一道銀芒,如銀河倒轉,攜終結毀世之力直衝入“通天之路”,一瞬間,昏暗天魔巢如臨白晝。
他耳邊遙遙傳來一聲洪洪龍吟,轉瞬巨龍之影便已至近前,身長百丈,通體銀色,背身雙翼。
它在白晝之中俯身而來,龍爪抓住燁梁尊者和項鴻軒、湛雪旋二人,疾速越過招凝,又在她身下陡然騰起,招凝落在它背上。
白晝退去,巨龍已攜四人消失在天魔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