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峰巔洞府外,招凝盤坐在巨石上,借朝陽初生之意感悟新得的神通。
此神通名曰“大衍陰陽之術”, 是一種借助大衍之數來扭轉陰陽之法,此陰陽並非絕對概念,天地、日月、晝夜等等都在陰陽範疇之中。
是三日前招凝隨師叔在中洲一處隱秘暗拍會中得到, 此暗拍會比九州幽冥拍賣會更加神秘,其中隱藏的威壓與玄異讓招凝隻覺身處寰宇之中, 而自己像是誤入的一粒微塵。
大衍陰陽之術, 在某種程度上與太易河洛劍陣有微妙聯係,招凝一眼便注意到此神通。
此番是招凝初次嘗試修煉此神通,奈何即使皆朝陽出生、引紫氣東來, 還是沒有辦法感悟到“陽”之關鍵。
待朝陽高升, 紫氣散儘,招凝收勢,無奈睜開眼。
“遠古之法,重在歲月感悟,需時間琢磨才能得其中一星半點。”秦恪淵在後方說道。
招凝從岩石落下, 她知師叔一直在旁護法,對於遠古神通, 她心中清楚, “遠古神通並非九州神通,九州神通在數百萬年,無數先人的嘗試、體悟並注解之下, 隻要資質足夠,低階段神通不用數日就能學會,但遠古神通當真是大道轉化、借道紋落於紙上的。”
“正是這般道理。”秦恪淵認可點頭。
他抬手一翻, 手中出現一丹瓶,裡麵置放的是空冥仙丹。
招凝小小驚訝,接過丹藥,說道,“師叔煉丹竟這般快。”
秦恪淵卻說,“不過是借助此地仙靈之力和諸煉丹聖手的合力。”
招凝意外,總覺得這般有些急躁,可是再一想,這時空片段即將消弭,如此機緣若是不把握,也是可惜。
便收好空冥仙丹,“謝師叔。”
就在這時,對麵山峰卻傳來一聲爆炸聲,聲音之響亮,動靜之大,將這邊山峰都震得一抖,卻見是一處洞府坍塌了。
“怎麼回事?天魔入侵了嗎?”嫣然驚懼地從不遠處的洞府跑出來。
而那坍塌的洞府中,有一道人身形狼狽地爬了出來,嫣然啞然。
那道人注意到周遭的目光,咳了幾聲,趕忙站起來向周遭鄰居致歉,“實在對不住,鄙人煉製法器,不小心炸爐了,失誤失誤。”
嫣然小小翻了一個白眼,謹遵燁梁尊者所說,不去乾擾此地道人生活。
反身欲回洞府時,見石磊捧書出來,“你要去找招凝幫我們解讀此書嗎?”
“還是去找項上人吧。”石磊朝招凝方向看了一眼。
嫣然一瞧招凝身邊的秦恪淵,總是有幾分懼意,莫名聯想到那段記憶的威赫上使,明明並不相似,可是……
她甩甩頭,拉回注意,“可是項上人已經好幾天沒有動靜了,前幾天我還同你說,項上人這般模樣像極了閉死關,恐怕通道開啟,他都不會出來。”
“那去找尚夏。”
而那方爆炸的洞府,周遭其餘的道人還在挖苦著,“白道人,您可彆在說失誤了,這可是你半個月來炸的第十回鍛造爐了。您是沒有拜鍛造金仙,還是在道祖神像前出了糗,受了懲處。”
“你這話可不能瞎說。”坍塌洞府的主人一臉敬畏的說道,“我就是在定虛城眾目睽睽下出糗,也不敢在道祖神像下丟人現眼,我……我這就去多拜幾遍鍛造金仙。”說著連自家坍塌的洞府都不管,徑直飛離了高峰。
說起道祖神像,招凝忽而想起一事,在項鴻軒的記憶裡,前世他與自己初次相遇是在那祖師廟前,招凝低眸,心中略有想法。
又抬眸看了一眼秦恪淵,“師叔,招凝想自行再研究此神通。”
“好。”秦恪淵應了一聲,欲離去之時,又囑咐道,“欲速則不達。”
“是。”招凝禮身,見秦恪淵身形散去,她頓了頓,轉身看向那道人離開的方向,她心中有慮,想去祖師廟前一觀,但數日前師叔在臨淵閣中之欲,總覺得在掩蓋著什麼。
她知道自己支開秦恪淵的理由有些牽強,但招凝本就無意隱瞞,隻是為了表示此行她要探究明白。
招凝消失在山巔之上,秦恪淵果真在不遠處注意著,隻是他似乎並沒有跟過去的打算,隻是目光看向高空之中,喃喃著,“時間該到了。”
招凝找尋了許久,才找到那模糊光陰記憶中的道觀。
站在道觀外麵,一時之間招凝竟有幾分怯意,但此處與記憶中的不同,道觀已經破損,倒是更像雲妖夢境中的景象。
她推門進入,涼風吹拂,裹著塵灰。
可是招凝卻感應到正殿之中似有一道注視,大殿周身描繪著各種繁複的道藏文字,以致於元嬰境界的感知都被屏蔽了。
隨著腳步靠近,她隱隱看見,道觀蓮花寶座上盤坐著一個身影,不是本應矗立在那裡的祖師神像,而是一個仙靈的影子。
那輪廓在她即將進入道觀中而變得清晰,不是他人,又是那個與自己一般模樣的仙子,她周身的藤蔓更多了,像是網一眼纏繞著她。
對上招凝的視線,她勾唇一笑,比招凝更顯明媚,可她眼中卻透著哀傷。
某一時刻,招凝感覺心頭疾速跳動了一下,她好像能感知到她在等待自己,她抬腳跨越門檻,腳步落下的一瞬,麵前的影子卻一怔,陡然消失在原地。
招凝驚愕,小步奔上前,卻見蓮花寶座上又矗立著祖師神像。
隻是祖師神像的臉被雕刻的亂七八糟,像是有頑皮的孩童拿著刻刀隨便為神像改變模樣,最後成了四不像的狀態。
不知為何,招凝心頭感覺一絲悶,長袖下的手緊緊攥著。
遠在此地高空九萬裡,一座形如天宮的恢弘宮殿矗立著,萬道光華從它周身綻放,映照在禹餘九重天無形地膜之上,一切外擾皆被屏蔽。
“天宮”大殿之上,仙靈之影出現在正上方神座上,神座對於她來說過於龐大了,可是她卻隨意隨性,腳收在寶座上,盤坐著,幾分慵懶、幾分閒散。
“你來做什麼?”
秦恪淵站在大殿中央,負手看著她,“我要提前結束這處時空片段。”
仙靈之影一瞬錯愕直身,又很快意識到什麼,轉而緩緩放鬆身體,淡淡地“哦”了一聲。
大殿沉默著,仙靈之影環視大殿中每一處細節,呢喃著,“明明還有百年的時間,怎的他們來得就這麼快呢。”
“是我的錯。”秦恪淵低聲,“大抵是在天魔巢中暴露了。前些日子,還在時墟中時,禹餘境便操控著各大天魔侵襲神風仙舟,險象環生地脫離了圍剿,這才提前到了這裡。”
仙靈之影沒有說話,隻是觸摸著神座上的紋路,喃喃著,“這裡也要消散了,過去總在一點一點被湮沒。”
秦恪淵微微閉目,隻說,“你回去吧。”
“我本想回去的,但你打斷了我。”仙靈之影忽而控訴他。
秦恪淵詫異又緩和,“現在回去也來得及。”
“不。”仙靈之影忽而強硬地拒絕,“是你該走,這裡因我而存在,就該因我而終結。”
她身形一晃,出現在秦恪淵麵前,抬頭看他,“這是我決定的事。”
說著她抬手,周身的藤蔓瘋長,轉瞬就將秦恪淵雙手雙腳束縛,秦恪淵凝眉掙紮,卻沒有掙脫,想要說什麼,卻被仙靈之影打斷,“你現在打不過我,所以按照我說的來。”
“不要在將天譴劫難加在她身上了。”秦恪淵怒而斥了一聲。
但仙靈之影卻依舊堅定,“但她更不想加在你身上,彆讓她難過了。”
說著,她周身神光綻放的更加明亮了,而相呼應的卻是,九萬裡高空中驟起的黑雲,以及爆而生長的數以萬計的枝條。
“收手!”秦恪淵再嗬一聲,身形強行化出巨龍之相,一瞬間藤蔓竟無法控製他,可千道萬道枝條再次將他纏裹,應龍身影在枝條交錯間遊走,發出聲聲龍吟。
仙靈之影無動於衷,就在這時,她耳畔動了動,轉眸冰冷的看向外界,卻見一人影狼狽地衝了進來。
其模樣正是項鴻軒,但比項鴻軒更加年輕些,隻是眼神裡好似還是他。
他瞧見仙靈之影的模樣,驚愕至極,抬手指著,“你是……招凝?不,你是前世的招凝!這裡……這裡為什麼和天宮……”
仙靈之影微微勾起一絲笑,帶著幾分調皮的提醒他,“你不是看過那段前世嗎?你知道接下來該發生什麼吧。”
項鴻軒眼眸一縮,卻見仙靈之影神色驟然冰冷,周身藤蔓分出幾道向他衝去,項鴻軒在孟婆水和三生石中看到前世記憶,那個“招凝前世”會將他殺死。
這一刹那,巨大的恐懼籠罩在項鴻軒心頭,他想要奔逃而走,卻連逃半步的時間都沒有,藤蔓一瞬穿透了他的身體。
項鴻軒一瞬間身體僵直,不敢置信地轉頭看仙靈之影,很快,身形化作靈光消散。
“回去吧。”仙靈之影呢喃著。
她正要再集中力量覆滅此處時空片段,可就在這時,身體忽而被一束銀光籠罩,仙靈之影一瞬愕然,轉眸卻見秦恪淵抬手控製著她。
“你,你偷襲!”
秦恪淵垂眸,“此事已經注定,不要再逞強了。”
說著,他身後仿佛有銀河扭轉,陰影之中有人影呈現,猛然一立手訣。
仙靈之影的身形漸而消散,她哀喊著,“不……會恨你的……一定會恨你的……”
直至靈光徹底散去,道觀之中的招凝驟然暈厥倒地,秦恪淵轉眸看大殿高台,隔著千萬道屏障,一如鼎般的物什懸停在其中,鼎有三足,其上刻著河洛山川,鼎中有各色光華繚繞,整片時空片段的氣運和根基似乎都深藏在此。
他沒有第一時間擊碎鼎,身形消失,出現在道觀之中,將招凝抱起,她手腕上的桑明手鐲流光熠熠。
秦恪淵抱著招凝一步一步走出道觀,而在他身後,神像一點一點崩碎。
直至踏出道觀,整座道觀跟著垮塌,他看了一眼天幕,低眸看沉睡的招凝,借助她手中的仙索召喚所有人。
項鴻軒猛然驚醒,意識混亂著,他腦中好似有幾道記憶交織著。
他不斷捶打著腦袋,下一刻,那驟然貫穿胸口的藤蔓讓他瞬而想起那窒息感。
項鴻軒雙手捂著胸口,低頭看去,沒有絲毫的血跡,更沒有貫穿的傷口。
他混亂著,幾天前他昏昏欲睡,以為是對這遠古之地不適應,故而閉關隔絕,卻沒有想到睜開眼卻出現在酷似自己的少年身上,不,但他從池水倒映中看到狼狽的自己時,意識到這不是酷似,而是前世的自己。
他不知為何附身在前世身上,並且前世的記憶一點一點覺醒,他本是中州一座城池的少主,後來城池在其餘城池傾並中破壞,他流浪到破舊道觀之中,看見一個類似招凝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調皮而明媚,似是招凝卻又不像招凝,後來小姑娘離開後,他背負家亡命運登上了仙山求道,這一求便是百餘年,直至千年之後他成就元嬰之位,遇一怪人,說送他去見命中注定之人,轉而便登上了九萬裡高空的“天宮”之中。
而他站在“天宮”之前,矗立良久,耳邊劃過當年眾元神尊者的介紹,天宮乃仿遠古神話中“九天神宮”所建,他想,眼前的“天宮”是不是就是那神秘的九天神宮。
這一刻,他心中的好奇掩蓋了他對這段記憶的後續。
而且在此時,“天宮”外圍風雲突變,龍吟陣陣,龍影重重,迫使他更是闖入“天宮”。
於是便見到那站在大殿中央被藤蔓枝條纏繞的“招凝”。
“我……我沒死?”項鴻軒呢喃著,神情恍惚極了,“她不是殺了我?”
而這時他手腕上仙索呈現,流動的光華提醒他該是聚集的時候了,九洲通道即將出現。
項鴻軒皺著眉,衝出洞府,再去看招凝洞府那方,卻已不見影子,他似是想更近一步質問,轉而又順著仙索感應的方向出現在九天之上,九天之上其餘人並沒有抵達,隻有秦恪淵和招凝。
瞧見沉睡在秦恪淵懷裡的招凝,他腳步頓住,那些質問咽回了嘴裡,開口隻剩下,“她怎麼了?”
“無事。”秦恪淵低眸看著,手掌托著她的後腦,將她掩在懷裡,“一會就要醒來。”
項鴻軒想起記憶中的龍影,又盯著秦恪淵問,“剛才是不是你?你在跟那個招凝在‘天宮’做什麼?”
秦恪淵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無須知道。”
“我無須知道,那她呢,她應該也被瞞著吧。”項鴻軒指著招凝,神色間滿是憤怒。
“她該知道的時候,自會知道。”秦恪淵一字一句地說著,“而且,她隻是招凝,不知道亦無妨。”
“無妨,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在算計……”項鴻軒的話驟然被扼住,隻聽秦恪淵冷聲道,“你太多話了。”
項鴻軒眼眸一縮,感覺自己不受控製,意識竟有幾分恍惚,很快,他察覺到,跟“招凝”的記憶以及這段對話都被模糊。
項鴻軒怒目而視,“你……你果然沒安好心!”
可是僅僅隻是嘴皮之爭又有什麼用,他隻能無力地感受著這段記憶消失在腦海,消失前的最後一刻,他聽見對方警告道,“再強行窺視‘前世’,必殺你。”
項鴻軒的頭低下,意識頓了片刻,再抬頭已是茫然,喃喃著,“我怎的在這裡。”
“哦?鴻軒,你竟然比本尊來的還要快。”燁梁尊者的笑聲在後方出現,項鴻軒自己也不該如何說,隻含糊地朝燁梁尊者點頭。
燁梁尊者走近秦恪淵,注意到招凝,一瞬驚愕,甫一感知,卻又是無語,“這小姑娘怎的在睡覺?”
秦恪淵低眸,“讓她睡吧。”
招凝並非沉睡,她的神魂盤坐在寂靈之府中,向來無聲無息的空間此刻卻波瀾重重,外部的灰霧湧動的好似汪洋狂嘯。
招凝周身的神光閃爍,清光與金光交織,她雙肩與頭頂出現三處魂火,那魂火比尋常人黯淡,招凝自修行開始便是知曉,因此,即使壽元比尋常人少了近半,招凝也覺正常。
而此時魂火搖曳,像是遙遙與什麼呼應,就在這時,一道金光從灰霧深處而來,轟然打開寂靈之府的大門,穿透影壁,通過中通廊向招凝而來。
此時影壁灰霧像是被震開,些許字樣呈現在上方。
下一刻,金光刺入招凝眉心,她周身神光閃動,仿佛有一道光影與她融為一體,三蔟魂火的光明亮了三分。
待識海灰霧的波瀾漸漸平息,影壁上的字樣也漸漸消散,三道魂火也隱去,招凝睜開眼,瞧著所處之地,滿是茫然。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目光正對著院子,幾片葉子飄落,招凝一瞬出現在院中,卻見那枯敗的隻有一道新枝的蒼白之樹,如今卻褪去了蒼白之色,像是重新煥發生機。
她觸碰樹乾,沿著樹乾向上看去,千枝萬條入灰霧,好似灰霧是繁茂的冠。
招凝收手,環繞周遭,有一種微妙的感知,她低頭掌手,微微收握,力量好像強了三分。
但同一時間,她也看到手腕上閃爍的仙索光華。